许嘉川打开车内的收音机, 恰好广播里在播报这条路上的车祸。起因是一小时前一辆客车的司机疲劳驾驶, 和运货卡车追尾相撞, 后面几辆车也相继追尾, 伤亡不明。 许嘉川死死捏住方向盘,指尖发白,心中愈发忐忑。 车下了高速,林蔚打电话给蒋一頔。 林蔚摇头,打不通。 林蔚又拿过许嘉川的手机, 打给喻远航, 依然打不通, 冰冷机械的女音重复着不在服务区。她紧张地问:“……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但愿。”许嘉川轻轻气, 眉头紧锁, “喻远航那人开车一向疯疯癫癫的……” 捏了把汗。 她连环打给他们, 拨了几遍后还是打不通。 渐渐地, 视野逐渐拥, 有建筑拔起。 古朴而陌生的街道绵延至不知名的远方,他们已经进入桥镇。 雨势渐缓,淅淅沥沥地飘进窗,混着股泥土的清香。 然而他们没心情欣赏沿路的古镇风光, 电话一遍遍地拨过去,皆无回响。 古镇不大,道路略仄,许嘉川打开导航寻路。他心急如焚,开得很快,大概二十分钟后,几经颠沛,七拐八拐地找到了定好的酒店。 许嘉川劝林蔚留下,在酒店等待。他决定沿路去寻喻远航他们,说不定他们从高速的另一个出口下来,已经提前他和林蔚到达这里。 “应该没事吧?”林蔚着急地问。 许嘉川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给她,安抚道:“肯定没事。你在酒店等我,记得联系蒋一頔,能联系上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开车出去看看。” 话毕,他折身钻入雨幕,灰的身影像是一缕烟。 稍纵即逝。 “许嘉川——” 她在他即将坐上车时喊住他。 这一刻,她突然特别害怕失去他。 莫名的害怕。 他微抬眼,眸光沉了沉,又甩手关上车门,果决地绕过车,快步走来,扬出手臂,紧紧地拥住她。 他肩头被雨打,额前的发也漉漉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人的寒气。然而他的怀抱却十分温暖,像个火炉,驱散了雨天寒,惹人贪恋着。 真令人不想撒手。 如果这时是七年前,如果她早就能预见今,七年前一定会像此刻跟他好好道别—— “他们肯定没事的,你别去太久。” “不会,我很快就回来。”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 “乖乖等我。” * 许嘉川出去两个多小时都没回来,临近晚九点,蒋一頔终于打来电话。 林蔚等得睡意昏沉,趴在上阖眼小憩了半刻钟,听手机铃声响起,立马振作,一个打从上起来,又气又急地质问:“你们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久了才来电话——你们知不知道许嘉川去找你们了?” “……蔚蔚,你别生气。我们俩一早就下高速了,然后听说后面出车祸了,绕了一圈,又回去找你们了——” 许是信号不好,蒋一頔那边的声音嗞拉嗞拉的,吵得林蔚耳膜疼。 原来是两拨人互相寻找,彼此走散了。 “你们去找我们了?” “……对。” “那现在,你们人呢?” “我们刚吃完饭,就往这边走了。你在酒店吗?” 林蔚气不打一处:“还知道吃饭?知道吃饭为什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 “你别气,是这边太偏了,信号不好,我们打给你们也打不通啊——” 林蔚无奈地扶额,了酸的太,疲惫地说:“……那你们快回来吧。” “酒店就你一个?许嘉川还没回来?” “他去找你们了啊——”林蔚的火气又燃起,拔高声调,下意识转眼看窗外,雨又大了些,她心里更急,“现在还没回来。” “出去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了。” “那我们……我们要不再去找他吧?人生地不的,万一走丢了……” “还找呢?互相找都找散了,”林蔚不耐烦了,“他方向好,不会走丢的。你们快点回来吧。我给他打电话,你们说高速上信号差,到了这里应该不差了吧?” 蒋一頔肯应,随即挂断。 今天从许嘉川家出来,一路上,林蔚总时不时在想方慧如的话。 从前,许嘉川在她身边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从自己身边消失。 印象里,自小到大,他总是活跃在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七年前他几乎无一丝预兆地突然离开港城,她才后知后觉: 这个曾像个发光发热的星球一样陪她成长的大男孩,在她察觉之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身边。 像是一缕烟,被风吹散了。 那天在天文馆,他说,她才是水星,他要做她的太。她离他最近时,他会紧紧地抓住她。 可是这一刻—— 她很像做那颗能紧紧抓住水星的太。 她怕他乍然某天,再次消失掉。 * 喻远航和蒋一頔回来的很快,应该是在附近吃的饭,挂掉电话后不到二十分钟,蒋一頔就来房间找林蔚。 林蔚从包里拿出折叠雨伞,穿好鞋就要出门。 蒋一頔拦住问:“你去哪?” “我下去等他。”林蔚还在怄气,“你跟喻远航都吃了饭了,知不知道我们还在饿肚子?” 林蔚很介怀这一点—— 就算是信号不好,他们明明就在附近吃饭,为什么饭前不能打电话过来?林蔚等了两个多小时,许嘉川也找了两个多小时,白白让人煎熬。 许嘉川现在都没回来。 刚才打电话过去,他说话时都有些迟钝,隔几秒才回应,显然把车开到了很远,边寻路边接电话,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茫然打转。 如果蒋一頔他们早点打过来通知他们很安全,说不定他这会儿就回来了。 雨越下越大,天空黑如染墨。 林蔚曾在夜晚的上海过路。她深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错综复杂的陌生街道本不知道该向哪走时有多么的绝望。 他从中午出发到现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水都没喝几口,一下午都在开车,到达目的地后又义无反顾地出门去寻找朋友。 他怎么就这么好。 抱着这样的念想,盯着雨帘,她越发想哭。 在酒店门前等了十多分钟,雨势肆,几近瓢泼,往来的车辆飞溅起泥水,她下意识向后躲闪,一脚踩入水坑,险些摔倒。 喻远航和蒋一頔也下来了,看林蔚一个人等在这里于心不忍。 涉一番,喻远航决定开车去附近看看,原意是蒋一頔沿路去周边的街口外,林蔚拒绝了,撑开伞,执意向前而去。 “蔚蔚,你别走太远了。保持通信。” 蒋一頔知道林蔚的方向一向不好,更知林蔚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 蒋一頔平时说话声线并不高,这会儿拔高了嗓,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很快便被雨声盖过,听不清了,尾音消弭殆尽,林蔚置若罔闻。 不知走了多久,停在一处街口,昏黄路灯一晃眼,心灵应似的,林蔚抬头,看到那辆黑jeep像是头浑身透的野兽,披着锃亮油黑的皮蛰伏在雨幕中,缓缓地向她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身躯。 林蔚打着伞晃了晃手臂。 许嘉川在车里一直平视前方,倦得眼皮打架,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街道旁的她,越过雨水,径直向前。 她大喊他的名字,然而那声音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被劈头而下的雨水打了,沉落在泥泞里,一片水花都浮不起。 她不依不饶地喊,飞快踏过雨路,追着他的车跑,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 也不知,这股子执拗的劲儿来自哪里。 这时候的她,一点儿都不稳重成。 平,她总告诉自己,应当做个与年龄相衬的,沉着冷静的大人。然而心底的那个被她埋藏许久的小姑娘这一刻凿击着她的心脏,牵动她的神经,迫使她一直向前跑。 她惊觉,自己在他面前,常常在不经意间抛去故作的成,只像个小女孩儿,还像小时候一样跟在他股后面讨糖吃。不过,他已经不热衷于欺负她。 只顾着追着他的车,她下半身近乎透。 腿灌了铅一般,她缓下脚步,想起大一那年的暑假。 八月末的尾巴暑气未消,热意蒸腾。他拿着新领的驾照开着许爸的车载她去海湾广场。 天太热,她一上车就中暑了,昏沉地靠在座位上说不出话。他又是新手上路,开得时快时慢,她被摇得想吐,还听他笑问:“林蔚,我车技怎么样?” 她懒懒地答:“不怎么样。” 真是不怎么样—— 两眼不观窗外,车镜仿佛摆设,本看不到她在追。 他的车被黑暗和雨幕没过,她委屈的想哭。 * 许嘉川下车后碰见了等在门口的蒋一頔,对话几句蒋一頔就走了,给喻远航打过电话后,他一人留在门边等林蔚。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