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信将疑地动手掐树。 晏南天眉心微拢,随手也摘了一段须,轻轻放入口中。 “……硬。”“干硬。”“梆硬。” “不解渴啊。” “反倒是更渴了。” 晏南天微微摇头:“干涩坚硬,并不解渴。” 云昭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明就有啊。” 她细细回味片刻,齿间有了些更微妙的受——嘴巴里其实仍旧是干的,那股清凉之意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水分,更像是“气”。 极其幽微,极其玄妙,似乎只有非常干渴的人才能够捕捉得到。 这里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不渴,所以他们一无所觉。 云昭慢点着头,若有所思。 再往前,便到了那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地底所有的红榕须全都指向这一处,系纠盘绕,在这深暗地底筑成一处茧般的空间,六面壁上游走着幽森不祥的红光。 气味古怪得很,干燥,腐朽,略有霉腥,似臭非臭。 整只树茧约有十丈大小,侍卫用明石往下一照,初次抵达这里的人不微微后仰,倒一口凉气。 只见那向下倾斜的茧壁上,竟是覆无数尸骨。 蛇虫鼠蚁,兔,獾,穿山甲。 视线掠过遍地枯骨,移至树茧中心,后背陡然又是一麻——遍地幽暗红光中,静静躺着一具女尸。 暗、森红、诡谲,叫人骨生寒。 好一会儿,谁也没吱声。 寂静在干朽的通道与树茧之间默默发酵。 片刻,云昭捋顺了胳膊上的寒,哈地笑出声来,打破一片沉寂:“不过如此嘛,看把你们吓的。” 她越过晏南天,带头往里走。 “等。”晏南天扬袖拦在她面前,示意她看,“你看这些尸,都是水而死。” 云昭挑眉:“那不就是找对了地方?” 晏南天沉声提醒:“当心危险。” 这些动物尸首看起来并不痛苦,伏趴的姿态甚至可以称为安详,周围没有看到挣扎的痕迹。 云昭抬眸扫过,目光忽然一定。 只见一只圆胖的黄硕鼠刚好路过,踩着遍地尸骨嗖嗖逃走。健步如飞,身强体壮。 云昭笑道:“喏,那儿还在动呢!” 来都来了。她抬脚便往里闯。 “嘶!”众人惊叹出声,“不愧是神,当真胆大包天,百无忌!”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云昭被夸得飘飘然,动作更加利索。 “咔嚓。”“噗。” 踩碎枯骨的觉倒是还好,踏到那些还未化骨的干尸觉就很怪。 众人纷纷跟上。 有人发出了一句低低的、怀疑人生的嘀咕:“还在动……真的没问题?到底是她胆子太大,还是我胆子太小?一定是我不对劲吧?是吧?” 云昭:“?” 老鼠在动,不就意味着没什么危险?哪儿不对了? 她只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凑向躺在树茧正处的女尸,随口对身后众人说道—— “不就是一具……” 只见云昭瞳仁猛地一震,狠狠咽下一大口空气,强装无所谓道,“……一具,会动的尸体,而已。” 众人换视线,敬佩道:“是啊,是啊。” 云昭摁住心头的尖叫,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呵一声:“在楼兰海市,又不是没见过活尸。这有什么。” 众人气:“对啊,对啊。” 云昭环顾左右:“不过就是切得更碎一点,看着更瘆人一点罢了。不过如此。” 众人干笑:“没错,没错。” 云昭意点头。 晏南天哪还不知道她。 即便心绪沉重,看着她这副强行不怕的模样,也不垂眸失笑。 众人呲着牙嘴,挑着眉眼,望向女尸。 女尸穿的是丧服,却被鲜血染成了大红。 不知历经了多少年,一身血渍竟也没有变黑变暗,仍然鲜红灼目。 既是丧衣,又像嫁衣。 被血浸透的衣料下,女尸的身体在缓缓地、缓缓地动。 它身上每一寸骨骼都碎得稀烂,动起来就…… 喉咙浅的当场就吐了。 “这是仙宿神女!”陈平安凑前一看,掐着嗓子尖叫起来,“快看她衣领、头冠和绣鞋,都有两道叠神纹看见没有?一个是‘平’,一个是‘宿’,这是仙宿女与神平男成婚之后的纹饰。我讲过吧,仙宿大震,她为救百姓而陨落。” 云昭惊叹:“她为了救百姓,死成这样?” 虽然云昭自己不是好人,绝不会做舍己为人的事,但是对那些大无畏的人她是打从心眼里敬佩。 陈平安点头:“仙宿神女最是慈悲。她修仙术不为自己,而是为世人减轻苦痛。” 云昭懂了:“她是医仙?难怪人们叫陈楚儿小仙宿。” “那倒不是,”陈平安摇头,“仙宿神女修的是黄梁梦境。她可以帮助那些被病啊痛啊折磨的人忘记痛苦,陷在美梦里面,高高兴兴去世。可惜千里大疫的时候神女已经陨落,不然至少能把患者无痛送走。” 云昭:“……” 眉心微微一跳,她低下头,望向遍地动物尸首。 它们看起来好生安详。 仙宿神女死了三千年,活尸还在保佑周围? 云昭环视一圈,视线落向神女尸身。 它的面骨同样寸寸碎裂。生前绝世红颜,却死成了这般残破的模样。 云昭叹息:“苍天是真无情。” 晏南天微微摇头:“仿佛不是地震所致……” 他眉心紧蹙,循着云昭的视线,一道望向女尸的脸。 “咦,这尸,似有孕像啊!”边上又凑过一颗葫芦脑袋。 只见御医张把袖挽了又挽,仿佛很想给尸体把个脉,但看着那动碎骨,又十分下不去手。 “唔,若是能看看瞳膜……啊嘶!”御医张陡然惊退一步。 周遭断断续续响起一片连绵气声。 那神女尸身,竟是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中没有眼白,只有瞳血红。 猝不及防与之视线相对,云昭只觉眩晕袭来,一阵头重脚轻,意识无可挽回地坠跌向一片血红的世界。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清晰念头—— 黄梁梦境! 陷在黄梁美梦中,与地上那些动物一样,变成安详的尸。 糟糕。 * 【黄梁梦境】 红。 云昭恍惚往四下张望,入目全是红。 榻、被褥、衣裳……殿中高高低低垂落的帘幔,尽是一片红。 她觉自己宿醉未醒。 整个人瞪瞪、晕晕乎乎,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茫然起身往外走,随手开垂到面前的红玉长幔时,脑海里很奇怪地浮起了一个念头——好像榕树。 嗯?榕树怎么会是红呢? 她继续往外走。 光透过落地雕花殿门,在她脚下投出明明暗暗的影。 有人矮身向她行礼:“储妃安。” 云昭恍惚记起来了,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晏哥哥。 大婚,东华装饰了喜庆的红。 奇怪,新婚燕尔,心里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