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原地生气,神身已经动作起来,唰一下披好那件致华美的缂丝绿绣袍。 “叮”一声金石击响,间扣上白玉带。 提步,瞬移,修长拔的身影消失在寝殿,缓缓踏出门槛。 东方敛冷笑闪逝,与神身重合。 两道身影衣饰不同,终究不能严丝合,行动间拖红曳绿,带着重叠的影。 到了中庭,神身忽然驻足。 东方敛一步踏到了前面,眯眼回眸,心下直冒鬼火。 这种觉就很像活着的时候遇到鬼。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用力,魂就往外蹿。 他恻恻盯着自己。 一时没搞懂自己停在这里想作什么妖。 神身默立片刻。 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成爪,陡然一抓! 嗡嗡鸣颤自地下传来。 庭中几株帝桂震摇晃,叶片与花瓣如大雪般飘落,扬扬洒洒铺庭院与回廊。 脚下浮土如丝绸般起伏颤动。 东方敛心有所,气定神闲扬起一只手,与神身重合。 忽一霎,只闻一声低越剑鸣。 只见一柄黑剑破土而出,残影如鬼魅一般,直直掠向他的手掌。 神身与鬼身同时收紧五指。 “铮——嗡——” 沧桑古朴的黑剑在他掌中微微鸣颤,森冷煞的剑息缓缓向四周溢散。 三千年不见天的本命神剑,刑天。 它已不复完整,一道闪电形状的裂纹几乎将剑身一断为二,看着像是遭过天谴。剑灵已不复存在。 残剑在主人手中轻轻一震,气势尽数收敛。 泥层回落,花瓣与叶片铺脚下。 他抬手,归剑入鞘。 间悬的本是一柄装饰用的假本命剑。 触碰到真正的刑天黑剑,这把可怜的假剑顿时寸寸化作飞灰,丝丝缕缕逸散到他身后。 归鞘,严丝合。 东方敛恍然大悟——媳妇喜看自己提剑砍人,说起刑天剑,媳妇很动。 所以出行之前,把剑带上。 他挑眉笑道:“……我可以啊!” * 云昭望着防风帐外的云朵发愣。 觉到有人在偷瞄自己,她眯起双眼,猝然回眸! 云霜与晏南天双双被她抓包,两脸心虚,一个往左转头,一个往右转头。 云昭直言:“干嘛偷看我?” 云霜盯着地板装死。 晏南天嘴角轻:“你不作妖,大家都不习惯。” 云昭:“……” 她这个人,向来不喜藏着掖着,当即便道:“我在想太上。” 云霜恍然点头:“哦……” 晏南天额角绽了道青筋,僵硬片刻,挤出一抹笑:“哦。” 云昭把脸转走。 她在想,那个家伙这次偷偷跟来,不知道藏在哪里?总不能是扒在行天舟底下? 那画面想想都惊悚。 她噗地笑出声,嘀咕道:“不干人事。” 想到那个薄荷云雾茶,忍不住又补一句,“鬼话连篇。” 晏南天定定望着她。 她不自觉漫上眼底的笑容令他双眸刺痛。 他知道,只有思念一个人,才会这样笑。 这么美,这么好,他都不曾见过。 他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走出四方阁。 他偏头望向云海深处,温声询问侍卫长:“从前我不在身边的时候,阿昭可曾有片刻想过我?” 老赵:“……” “不曾罢?”晏南天微微偏了下脸,角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她惯来没心没肺的。” 老赵诚实地回道:“不是的殿下。您独自去鲸落海那回,云姑娘很是惦念,在殿里都待不住,这才去了旧庭——属下看着呢,她坐在高处,一直就望着您回来的方向。” 晏南天放在舟舷上的双手陡然紧握。 他嘶哑开口:“是么……是么。” 心脏在口失控般跳动,每跳一下,都袭来阵阵钝痛,令他呼不畅。 原来她去旧庭,不是看星星,而是等他回。 他本该拥有……那么美的笑容。 那个时候,他若是径直去到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她的笑靥该有多么甜?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竟就,生生错过。错到离谱。 他咽下喉间腥甜,惨笑着走回四方阁,落坐,自一般偷看她思念别人的样子。 那嫣红瓣每勾起一丝弧线,落在他的心头,都是凌迟之刑。 * 十后,行天舟终于抵达凉川。 西出凉川,便是云霜常年镇守的西境大荒。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 若是赵宗元在凉川造反,从西境调兵镇便是最方便快捷的手段。 云霜眯眸远眺,心下暗暗叹息。 当年赵宗元带走援军,令两位义兄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死地。幸好上苍庇佑,陇道上的怪兽比想象中要少得多,云霜与晏七相互托后背,杀着杀着,竟是意外杀出了一条逃出生天的血路。 二人死里逃生,结局便是先太子败,赵家覆灭。 赵宗元被放多年,又背负着血仇,搞点事出来也不奇怪。 云昭踏下飞舟,仰头问道:“阿爹,赵宗元叔叔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云霜想了半天,摇头叹气:“说不好。” 晏南天经过她身后,低低一哂:“臣贼子。当初父皇念旧留他一命,今次他自寻死路,怨不得人。” * 话说太,容易打脸。 这一次的打脸来得特别快——赵宗元并没有造反。 他真的死了。 看着赵宗元的尸身,京都一行面面相觑,半晌回不过神。 “死啦?” “竟然真的死啦……” 自发祭奠赵宗元的百姓很多,他们把一种凉川特产的白小旱莲摆放在他的尸体周围,将他淹没在花海。 因为气候极寒,尸身并没有腐坏,只是冻得硬梆梆。 赵宗元是自尽。 修建通天塔需要凉川出产的青金,为了上供青金,凉川百姓被得没了活路。 赵宗元为民请命,绝食而死。 他知道自己死了上面就会有人来。 云霜像个冰雕一样站了半天,终于动了下,哑声问:“怎么不下葬?” 一名老仆上前回道:“公子曾待过,京都必定要来人看过才放心,他等一等再葬,不妨事。” 赵宗元一生不曾娶,到死都是公子。 云霜抿住,许久说不出话。 云昭凑上前去看。 这位赵叔叔生得很好,清瘦秀美,虽然已死去多时,身上仍带着股文雅的书生气。 他看上去比皇帝和云霜年轻得多。 大约是没成家的缘故,看着不像叔叔辈,倒像个温和可亲的大哥哥。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