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纳闷地问:“那你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咳,我——” 晏容时就在这时握着供状进门来。 雁二郎肚子火气直接不好往小这处发,全冲着情敌去了。递过来的供状看也不看,连纸带笔往旁边一扔。 “密密麻麻的,写得什么东西?小,帮我读一遍,我头晕看不清,怕晏七害我——” 应小手一抬,直接一巴掌拍上他脑门。 “七郎没事害你干嘛?叫你写名字你就写!” 雁二郎:“……” 身子骨强壮的时候挨打也就罢了。 眼下受伤体弱,气苍白,自己揽镜自照都觉得羸弱可怜……怎么还打? 雁二郎恼火地坐起身来,抓着口供从头到尾看过,才细看几行,人顿时一怔。 眼睛渐渐放出兴奋的光。 他又不傻,当然看出这是白得的大功一件,当即把扔去旁边的笔拿回,就要在末尾联署姓名。 晏容时却把口供往边上一,慢悠悠卷起。 “等着。天下哪有白得的功劳。署名之前,先替我做件事。” 雁二郎:“……你耍老子玩儿呢?” 晏容时没搭理他,拉着应小走远几步说话。 “小。”他低声说:“还记得箱笼的两卷旧文书么?随便一卷拿过来。急用。” 应小当然记得盛老爹给她的两卷旧文书。眼看着七郎神郑重,不像开玩笑,她并不多问,立刻回房拿来一卷。 晏容时便把旧文书递给雁二郎看。 “读一读。告诉我你的想法。” 雁二郎莫名其妙地拉开旧书卷。从头到尾一遍通读下来,读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如鼓。 “假的罢?”他把旧书卷往旁边一扔:“无凭无证,随意书写一卷就来诬告朝中重臣?如果诬告这么容易的话,岂不是朝中文武全通敌了。” 晏容时:“说说看,为什么你觉得书卷作假。” “谁写的?连个署名都没有。”雁二郎嗤笑:“这等藏头尾之辈,多半是诬告。” 应小凑过去查看,咦了声。旧书卷确实开头没有题跋,末尾没有署名。 晏容时:“虽没有署名,但一笔一笔记录详实。年月期地点人物俱全,不似伪造。你觉得呢。” 雁二郎哼笑:“期都有记录,确实写得详细,看似真。但万一被人移花接木呢?比方说,某年某月某,做下这些事的另有其人。把事情完整记下,记录时却换个人名。你自己就是大理寺的人,当然知道查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只有物证记录,当不得真。” 晏容时并不打断他说话。 听完后点点头,对身边显惊愕的应小说:“小你看,朝中各个都是人。雁二郎还不算其中最明的。口而出的罪理由,随随便便就能数出三五条。” 他把旧书卷仔细卷起。 盛富贵确实是北国派来的人。比起中原这些人来说,心眼还是太实在了些。 应小震惊了。“你们的意思说,里头记录的哪怕都是真人真事,也不能给这个郑轶定罪?” 应小不知郑轶便是当朝郑相,晏容时却清楚“郑轶”两个字的份量。 “再加一条,官家信任他。只靠两卷旧书记录就想定他的罪,难。” 雁二郎嘴:“这卷物证当然不够,写下这卷物证的人在何处?加上人证,勉强可以在御前争两句,劝动官家把人拘捕待审。只靠物证,没有人证,你连官家那关都过不去,人都拘捕不了。” 晏容时:“人证有。但人证本身不够清白,不能轻易动用。” 雁二郎:“贿赂官员、倒卖武器的,肯定不清白。” “如果人证是敌国细呢?” 雁二郎一怔。 “敌国细,意图攀咬朝廷重臣。口供当然做不得准。” 晏容时琢磨了片刻,把两名余庆楼死士的供状拿过来,笔递给他:“可以署名了。” 雁二郎纳闷地看他一眼,当即不客气地署上大名,把笔一扔躺回去。“怎么又愿意把功劳让我了?” 那边晏容时卷起供状,放入竹筒,不紧不慢说: “你时常出入廷,了解朝堂政务,人又有几分明狡狯,肩膀上顶的正是一颗狡狯朝臣的脑子。让你解读旧文书,从你的反应,便能揣测出其他狡狯朝臣如何狡辩。此事算你立功一件。” 雁二郎:??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呐? 扑哧,应小抿着嘴乐了。 七郎嘴皮子够厉害的。分明夸奖的言语,怎么能说得这么损呢。 晏容时已经走出门去。脚步停在门边,回身喊她:“小,来一下。” 应小便抱着旧文书出去,站在二楼的木栏杆边,小声问他:“盛老爹的物证当真不够?” 晏容时实话实说:“不够。以他的细身份,作为人证也不足。” 但把小叫出来,却不是为了物证事。 他的目光里带隐约怜惜: “小,来一下大堂。有件事需得单独和你说。” —— 密封军报快马回京,赶在当天门落匙前送入皇城。 京城郑相赁宅也同时接到了消息。 “确定是三具尸体?”郑相捋须问道。 “小人亲眼所见。”幕僚在书房恭谨回报:“在场数百人也亲见。殿前司军把尸体急送京城,此刻应该已经入京了。做不得伪。” “知道了,下去罢。” 这是第四位前来报讯的幕僚了。四位幕僚传来同样的消息。 安静下去的书房里,郑相拉开小屉,取出三把铜钥匙,愉悦地摆片刻。人前不动声的儒雅姿态消散,渐渐出了笑意。 他取出一张泛黄发脆的纸张。略过书写得密密麻麻的众多陈年字迹,仔细端详着最后一个尚未被划去的名字,最后一段尚未断裂的关系网。 盛富贵——余庆楼两名死士。 “老友。终于等到这天了。”他点着旧纸张。 久违的愿望终于达成,头顶高悬的巨石落下,心头不见轻松,反倒升起莫名的慨叹。他甚至还抹了下眼角。 眼角当然毫无泪痕,角却缓缓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 “二十六年了,不容易哪。你折磨了老夫二十六年……死得太轻易了。” 郑相——不,如今称呼他郑轶更合适——轻声慨着,微笑着提笔蘸墨,重重抹去纸张上最后一个名字。 连带的两名余庆楼死士也涂抹黑去。 对着整张涂抹黑墨的泛黄旧纸,出乎意料的,他的脸上只显片刻轻松,很快又浮现霾。 郑轶喃喃道:“如今你死了。还暗藏什么手段,还有什么隐藏的人脉?到底会不会有人拿着你留下的通敌证据送去大理寺?现身罢。老夫等着。” 他在书房里踱步片刻,吩咐道:“来人,拿官袍来。案情重大,不容耽搁,老夫要入求见官家。” —— 以竹筒密封急送入皇城的密报,如今正平摊在御前书案上。 官家震惊地拍案而起。 “多年前晏相查办的那桩武器倒卖大案,竟有整库仓的铁武器落在外,至今未寻回?竟落在潜伏京城多年的细手中。其人名叫盛——盛——” 郑轶端立于御案下,补充道:“盛富贵。” 官家拍案:“必须严查!这盛富贵可擒获了?” 郑轶道:“已然擒获了。只可惜,其人已死。 ” “怎么让他死了。”官家扼腕道:“之前朕吩咐吴寻生死不论,他就把人当场击杀了?唉,可惜了如此重要人证。” “此事要怪老臣。” 郑轶歉然道:“之前吴都虞候出时,是老臣多嘴,叮嘱他说,死士乃大大恶之人,决不能放他们活着回京城,以免恶徒绝境中暴起伤人。” 郑相更加歉然:“老夫的意思,原本是让吴都虞候擒获了人,在京城外原地查办。吴都虞候兴许误解了老臣的意思,把三名匪徒直接击杀……” “郑相宅心仁厚,担心得并不错。如此恶徒……” 官家叹了口气,“咎由自取,死了也罢。” 官家翻了翻口供,念道:“‘三人重伤擒获’。也就是说擒获当时人并未死,录完供才死。再等等,这份是死士的口供,看看今晚有没有盛富贵的口供急送入。郑相今晚伴驾,陪朕用膳罢。” 郑轶袖中的手微微一抖。 表面上还是那副泰然神,“臣领旨。” 当晚直到入夜,却始终未有第二份口供从京城郊外急送入。 官家难掩失望。 夜太深,门早已下钥,郑轶御前告退后,去外皇城的官署值房歇下。 没有盛富贵的口供送入里。盛富贵被擒获时多半极力反抗,重伤濒死,不久便死亡,未留下任何口供。 符合他这“老友”的刚硬子。 虽然如此想,但心口沉甸甸的大石始终难以卸下,当晚郑轶睡得并不好。 翌清晨时,叫醒他的是里相的内宦。 “郑相快起身。出大事了。” 郑轶无事人般洗漱,问:“可是夜里有第二份急报入皇城了?” “并无第二份急报。”内宦毕竟是多年的情,悄悄透了一句: “大理寺晏少卿一早入求见官家,说有人半夜送来多年前的物证。郑相你,唉,涉嫌通敌哪。” 郑轶心里骤然一沉。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