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恂连忙起身告辞,声称自己还要携蓝璎回村祭拜亡父。宋仝听他如此说,也未强留,只亲自送他夫妇二人出庄子大门。 临别之时,蓝璎与蒋晚凝手拉着手,两人依依不舍,仿佛还有说不完的闺房话。 蒋晚凝握着蓝璎的手,柔声道:“阿璎,过几得闲,我一定带徵儿去看你。到时候,我们姐妹痛痛快快说话,你且安心在家等着我们。” 蓝璎忍着泪,略行了礼,笑趣道:“那妹妹在家随时恭候姐姐和侄儿大驾光临。” 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绿水之间,李聿恂驾着牛车载着蓝璎慢悠悠走在乡间的黄土路上。小路两边的草丛里开了不知名的各野花,红的,紫的,黄的,或一朵朵,或一簇簇,开得美丽而热闹。 蓝璎兀自发着呆,脑子里糟糟来回翻着各种前世今生的记忆,有关自己,也有关其他人。 再过两,建昌帝就会正式下旨采选秀女以充实后,同时内阁命令民间止一切嫁娶的公文也会下达。 选秀正是蓝璎和她爹娘前世命运的转折,如今一切又将开始,这让她有些不安…… 只是这一世,她已经嫁了李聿恂,蒋晚凝也嫁了宋仝,且平安生下自己的孩子,另外京城那边,陈明楷和堂姐蓝娉婷也如前世一般依礼完婚。所以这一世,她们的命运应该会比前世好许多吧。 最后攻破京都的是荣安郡王谢伯恩的靖难之师,而宋仝所领宋家军又是谢伯恩麾下最威武强盛的一支,想来她和蒋晚凝至少不会死在嘉平二年城破的那一。 至于陈明楷和蓝娉婷,依着宋仝和李聿恂的关系,只要她出面相求,应能保他们一家命无虞…… 小路崎岖,牛车有些颠簸,李聿恂回头望了望蓝璎,见她发着呆,便道:“没想到娘子和嫂嫂倒是投缘的很,既如此,以后多来往便是,也免得你一个人在家无趣。” 蓝璎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今能平白多得一个姐姐,心里真是喜得很。你晓得我自幼就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偶尔也就……明楷哥哥能陪我说说话。以后好了,我可以找姐姐一块儿,还有徵儿,长得白白,真是乖巧……” 李聿恂不觉笑道:“原来娘子也喜小娃娃。” 蓝璎往李聿恂身边靠了靠,轻声道:“夫君,咱们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儿吧?” 李聿恂喉咙一紧,口有些发热,他含糊应道:“是的,很快。” 蓝璎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皮,心里偷偷想着,照两人成亲那几亲密劲儿,也许这会儿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了呢! 她这般想着,脸颊也不知不觉发红了…… 从宋家庄到桐湾村约摸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过了一座圆拱石桥,路边来往的行人和田地间劳作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哎呦,大壮回来了?” “回来收猪还是带新媳妇家来看看?” “你大伯和婶娘天天儿念叨你呢,说你这娃出息了,县城里买了大宅子,还娶了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作媳妇。” “这就是你媳妇吧,瞧瞧这水灵灵的小模样,这纤细的身段儿,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叫什么名儿啊,今年可有十六了?” “小娘子别不好意思,咱都是自家人。大壮啊,回头领了你媳妇各家都坐坐,也好认识认识人,回头少不了多走动。” “这小媳妇长得真是可人疼,见过你娘了没?她定是高兴坏了!”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同李聿恂夫妇打着招呼,有客气寒暄的,也有热情夸赞蓝璎美貌的,不论他们说什么,李聿恂照旧稳稳地赶着车,也不同他们搭话,只偶尔点个头。 车子慢悠悠停在一座青砖黑瓦的平房前,正中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人得到消息早已出来,站在屋前等候。 李聿恂小心扶着蓝璎的手牵她下车,低声问道:“累不累?” 虽说牛车一路颠簸,远远没有家里的马车宽阔舒坦,但嫁随嫁狗随狗,蓝璎也没觉得多辛苦,只微笑着轻轻摇头。 李聿恂牵着蓝璎的手,走到屋前,将候着的家人同蓝璎一一作介绍。 “这是大伯,这是婶娘,这是三弟,大妹,二妹……” 蓝璎跟在李聿恂后面,他介绍一个,她便开口唤一个,虽面上难免有些羞涩,但落落大方,举止很是从容。 大伯年约五十,同李聿恂一样黑瘦的脸庞,不苟言笑,婶娘方氏倒是和气,待蓝璎很是热情。 方氏拉着蓝璎的手,一边推她进屋,一边唤两个女儿泡茶。 蓝璎扭头看着李聿恂,却发现他站在外面不动。 李聿恂对蓝璎道:“你进屋喝口水,我去旁边屋里取些纸钱。” 蓝璎立即道:“我陪你。” 方氏笑着打趣道:“瞧这两人,果然是新婚,里调油一样,便是一步也不愿分开呢。” 李聿恂轻轻一笑,对大伯道:“车上是我和阿璎给家里带的新鲜点心,还有些布料和几件新作的衣裳,让三弟去取回来吧。” 大伯点了点头,方氏笑得更了,不等大人发话,旁边三个孩子便一齐奔去牛车前,争着抢着搬卸东西。 李聿恂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最东边那间披屋的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他对身后的蓝璎道:“以堂屋为界,东边是我家,西边是大伯家,这是祖父祖母走得时候分好的。” 蓝璎跟他进屋,只觉得这边明显凉空寂许多,应是长久未住人的缘故,就连屋角那几件孤零零的农具都落了灰尘。 “这就是夫君长大的地方?” 蓝璎说着便不觉往里面走,可李聿恂忽然一把拉住她。 他沉着脸道:“别进去了,许久未打扫,不干净,我们取了纸钱就走。” 蓝璎愣了愣,看到屋内的方桌上果然堆放了一些纸钱和两捆香。 李聿恂拿起桌子底下的竹篮,往里装了些纸钱和香,便带着蓝璎走出屋子,重新锁上门。 大伯看他们夫拎着竹篮出来,说道:“先喝口茶再去,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李聿恂道:“我带阿璎去了就回。” 大伯颔首道:“那去吧,快些回,你婶娘已经在烧饭了。” 李聿恂再次牵起蓝璎的手,带着她从屋边小路上山,走了一段,到达父亲的墓前。 他跪在墓碑前,点上三支香,默默烧着纸钱。 蓝璎跟着他,跪在他身侧。 纸钱烧了一半,李聿恂抬头望着墓碑,神平静,慢声道:“爹,儿子带媳妇来看您了。” 蓝璎跟着道:“儿媳蓝氏叩拜公爹在天之灵,望公爹保佑夫君一生顺遂,无灾无难。”说完,便双手撑地,虔诚地磕头祭拜。 李聿恂转过头,温柔地凝望着蓝璎。 “地上脏,你先起身,到下面路边去等我。” 蓝璎点了点头,起身退到路边,默默地等李聿恂将那些纸钱烧完。最后的一点火光熄灭,李聿恂毫不犹豫地提起竹篮,转身大步回到蓝璎身旁。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来时的路下山,一阵山风吹过,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蓝璎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他:“夫君,婆母在哪?” 之前听纤云说李聿恂的父母早就不在,蓝璎和她爹娘都以为他自幼父母双亡,便不再问起。可今来村里的路上,她明明听到有人提起李聿恂的娘,问她是否见过新儿媳,且方才上坟祭拜,她也只见到公爹的墓。如果李聿恂真的父母双亡,又岂有不合葬一处的道理? 李聿恂听蓝璎问起自己阿娘,并没有丝毫惊讶,深一口气道:“我娘在我爹病死那一年就改嫁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蓝璎骤然愣住,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李聿恂握着她的手道:“这些事娘子不用管,她既当没我这个儿子,我也从来不认她这个娘。你就当自家婆母死了,以后也不必再提。” 蓝璎点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夫君也莫要难过,往后有我陪着你,一切都会更好。” 李聿恂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忍不住将蓝璎轻轻搂在怀里,下颌亲昵地抵住她头顶乌黑柔软的发髻。 “我李某人何其有幸,这辈子能遇到娘子你……” 在大伯家吃了一顿简便的午饭,李聿恂便又带着蓝璎赶车回家。这一疲累,晚间蓝璎吃得更少,早早便洗漱上歇息。 李聿恂从盥洗室出来,换好寝衣,发现蓝璎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走过去,轻手轻脚替她掖好被角,慢慢放下帐。 做完这一切,他正转身离去,忽然从帐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拽住他的衣角。 娇软的声音从榻里传出:“夫君,你别再睡外间了,我保证不吵你。” 李聿恂周身热血涌动,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他情不自握住那只软小手,心底无数个声音都在怂恿他留下。 那只小手拉着他往前,偷偷使着劲,他极力克制,哑着嗓音哄她。 “娘子今也累了,早些歇息,为夫在外间……好。” 这句话说完,那只小手软软无力地松开他,重新伸回帐中。 一时寂静,两人皆无话。 李聿恂走开几步,心下不忍,回头道:“娘子放心,以后桐湾村那边你无须再去,村里那些人,还有大伯家,也不用怎么来往。凡事有为夫在,娘子勿要心。” 蓝璎“嗯”了一声,道:“睡吧。” 第四十八章 马车 从桐湾村回来没几, 建昌帝采选秀女入的圣旨便到了。按照旨意,民间自即刻起停止一切婚嫁之事,所有符合条件的未婚女子皆需造册登记, 等候采选。 圣旨传开,小小的梅城县为之沸腾,端的是几家喜几家愁。 郑夫人心里高兴,晓得是自家女儿福大命大,侥幸逃过了一劫, “阿弥陀佛”念了半天, 终是忍不住拉了蓝璎一道去天青寺供上一盏长明灯还愿。 从天青寺出来,母女二人手挽着手踏着青石阶缓缓而下。路过半山那间茶铺, 郑夫人不由想起正月初五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郑夫人带着蓝璎一道入寺礼佛,下山途中恰遇见几个无赖泼皮当众调戏那卖茶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百般哀泣求饶, 可旁边围观的众人只是站着瞧热闹,竟无一人出手相助, 任由那几个泼皮无赖光天化介胡来。 蓝璎年幼冲动, 不管不顾便走上前大声呵斥, 当时她身旁虽有两名家仆护着,可到底还是让其中一名无赖在纠中揭掉了头上的面纱。 面纱落地, 少女绝美容貌初现于世,一时惊众人。 自那之后, 一切都变了…… 上门求亲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家都有,简直踏破了蓝家本来冷清的门槛。只是没想到,蓝家嫡女最后匆匆忙忙嫁得却是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一名屠户。 自蓝璎嫁给李聿恂, 郑夫人心中一直存有不甘, 对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李聿恂是各种看不顺眼, 一想到他那不知好歹的样子便莫名来气。 因着心中这点子不甘,郑夫人甚少去到那座三进的李宅,但凡有事都是让府里的马车先接了蓝璎回家。今入寺还愿,亦是如此。 走过茶铺,想起选秀的那道圣旨,郑夫人心里忽轻松许多,就仿佛光照进幽暗的密林,瞬间驱散所有霾,心中是一片大亮。 她轻轻拍了拍蓝璎的手,心喜地笑了。 比起蓝璎被采选入,眼下这个境况难道不是最好的吗?李聿恂虽非世族名门出身,可也长得端正魁梧,身强力壮,行动举止也无甚错处,更重要的是,他对蓝璎敬重体贴,倒也不算差…… 直到下山,登上马车,蓝璎才撒娇般搂着郑夫人的肩,问道:“阿娘今怎地如此高兴?别是女儿不在家的这些时,爹爹做了什么事讨了您心吧?” 郑夫人脸忽然一红,“呸”了一声道:“你这孩子,虽是成了亲,可也不能这么胡玩笑。” 蓝璎见她娘又急又窘,连忙笑嘻嘻道:“阿娘教训的是,女儿知错,往后再不敢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