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盼着秦芬好的,虽心里觉得好笑,当众也不来挑这个字眼,只说一句要赏桃花,便带着碧玺走远了。 秦芬站定了望一望范离的面孔,见这年轻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知道这是不曾睡好,思忖半晌,开口道:“范大人,小女昨 求你的事只怕难办,若是勉强,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范离昨 回去盘算了一宿,正是谋划这件事,听了秦芬的话,不由得怪叫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我都想好法子了!谁说难办的!不难办,不难办!我特地找你,就是说这事来着!” 他这急吼吼表功的模样,好似平哥儿和安哥儿抢着炫耀大字,秦芬见了,不由得在心里好笑,却又怕惹恼这骄傲的年轻人,赶紧肃起面容:“小女洗耳恭听。” 第105章 范离说的法子并不复杂, 甚至可以说简单 暴至极。 他的法子便只一句话——照实彻查舞弊大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知道,这一句话背后的分量几乎有万钧之重,如今就连皇帝也还没下定这个决心,范离却抢先说出这句话来, 自然是想了许久才做的决定。 这话并不是什么甜言 语, 范离说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哄秦芬开心,他是认真的。 范离不可能不知道, 他或许因此承受雷霆震怒。 如今秦芬内里少说也有四十来岁了, 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范离是为博红颜一笑才做如此决定, 然而她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头, 是有些分量的。 哪怕秦芬对范离只抱着客气的态度,此刻也有一瞬的屏息, 她也算是历经世事,最知道男子的心迹与行为是分不开的,譬如皇帝, 譬如秦览。 皇帝身边万紫千红, 独独宠 昭贵妃一人,不仅令其以贵妃之位再加封号, 还将其所出的大皇子早早赐了封号“纪”,如今后 里, 莫说是许淑妃了,便是皇后也不敢稍稍掖其锋芒。 再说秦览,从前偏 金姨娘, 屋及乌便也偏心秦淑和秦恒, 不仅将秦恒自幼带在外院教养,还默许金姨娘换过嫡女亲事, 简直可说是宠妾灭 、颠倒是非。 到后头金姨娘倒了,秦览又识得杨氏这正室的好,不光把家业 在她手上,如今连外头的应酬,有些也 给杨氏了,秦翀在大理寺的事,如今便是杨氏一手打点。 男子若当真看重一个女子,定然会想尽办法地叫那女子明白自己的心意,绝不会令其有丝毫不安。 眼前的范离,旁的事上或许有狡黠跳 的时候,对着秦芬,却一向是认真的,前次二人深谈一番后,他更是多了些郑重。 秦芬此刻,便因着范离的这份郑重而沉默。 他的许诺已然出口,且还是秦芬自己恳求来的,若是此时再说不必勉强,未免太过矫情。 过了良久,秦芬才轻轻说一句:“彻查案子……只怕办起来比登天还难,范大人,你可要保重。” 范离熬了大半宿,将计划在肚子里盘得清清楚楚,预备着向皇帝回话前先细细说给秦芬听了,谁知这时,小丫头竟什么也没问。 他已知道秦芬是个小心谨慎的 子,又知道她待自己颇为客气,生怕她又说句“不必勉强”,此时见她不曾拒绝,顿时乐得好似偷酒喝的猴儿,飘飘然起来。 她应了自己,便是不再与自己见外,后一句又关照自己要当心,难道,她心里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好 的?范离知道这当口不是胡思 想的时候,然而却管不住自己的思绪。 “好,我这就向皇上回话去,秦姑娘且回去等着听信吧。”范离好容易收回心神,对秦芬拱了拱手,说了这句,又忍不住把嘴咧得老大。 桃香在边上,忽地见那位一向严厉的范大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好生奇怪,待他走了,悄声对秦芬说一句:“范大人怎么了,往常都是凶巴巴的,今儿笑得好像拣了个金元宝。” 在秦芬心里,范离也只比秦恒多些阅历罢了,心 上只是个 头小伙子,如今听得桃香说他凶巴巴,不由得微笑,随即瞪一眼桃香:“你莫要胡说,这话给范大人听见了,抓了你去拷打。” 桃香这丫头平 看着愣愣的,这时却忽然 明起来:“我不怕,我瞧范大人只对姑娘一个人和和气气的,我跟着姑娘,必也无事的。” “你话太多了,我该告诉四姑娘,把你打发去碧玺身边,只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今 简直聪明得有点过头了:“姑娘,你平 温柔的,怎么偏生见过范大人了就凶起来,你们两个一见面,简直好像换了副脾气,奇怪,真奇怪。” 秦芬无话可答,又瞪一眼桃香,快走几步赶到秦贞娘身边。她生怕桃香又胡 说话,赶紧拣个闲话与秦贞娘谈了起来:“四姐,我们去放风筝吧。” 秦贞娘远远瞧见范离脸上一时忧一时喜的,不知两个小儿女在谈些什么,正等着秦芬回来想问两句,不曾想秦芬偏生说句旁的,她侧脸看看秦芬的眉梢眼角,微微一笑:“好,放风筝去。” 此次出门,特地带得两只风筝来,一只五彩大凤凰,一只蓝 大蝴蝶,这时听见要放风筝,下头小丫头比两位姑娘还高兴,不曾抢到拿风筝的,便去争着取风筝线,兰儿和桃香扶着各自的主子,一群莺莺燕燕往空旷处去了。 秦贞娘自来 子稳重,如今又是大姑娘了,只笑着看小丫头们跑跳着把风筝放上天,用帕子垫着绳子轻轻扯两下便算放过了。 秦芬难得出来一趟,自然闲不住,也不要小丫头放,自己扯着风筝线边跑边放,不一时也放了上去。 左近厢房里住着的都是来上香的女眷,听得外头热闹,早有人踱步出来瞧了。 秦芬四处一顾,见有一两位夫人穿戴不凡,想起秦贞娘如今尚无着落,便干脆装个孩子样:“四姐,四姐,看我的蝴蝶飞得比你高了!” 秦贞娘正笑微微地看着两只风筝,不曾留意周遭光景,听见秦芬咋呼,只当她是孩子心 未 ,因难得出门,她也不训斥秦芬,只温温柔柔答一句:“好,是你的高,你比四姐放得好。” 夫人太太们矜持,小丫鬟们却都耐不住,瞧见这里热闹,早围了上来。 她们见秦贞娘和秦芬打扮不俗,也不敢过分吵嚷,只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个风筝好看,那个风筝 致,不多时,连小知客僧们都忍不住停步来看,这场热闹,早惊动了容太妃院里的人。 于姑姑听见外头有些人声,还当是哪里拌嘴了,她知道自家主子喜静,赶紧走出来看个究竟。 尚未走出院门,便瞧见天上飞着两只大风筝,她不由得笑了,也不出门去问,折返回去,对容太妃道:“是哪家的姑娘放风筝呢,想是小丫头们瞧见了走不开,这才热闹些,并不是有人吵架。” 容太妃正眼不错珠地盯着祁王喝药,听了于姑姑的话,既不回头也不答话,只对祁王道:“母妃说了千百遍的,无论是哪家的姑娘,不管活泼的还是喜静的,你挑个可心的成亲,母妃早 抱了孙儿,心里才安逸。” 祁王放下药碗,轻轻舒展了胳膊,自嘲地笑道:“母妃,我这两只胳膊,举举碗箸、笔杆子还成,连一张最轻的软弓也拉不开,哪家的女儿瞧得上我?” 容太妃最不 听的便是这话,她的儿子文秀聪慧,虽身子弱了些,在皇家却也不算什么,在她眼里,便是天上的仙子也可相配的,哪有人敢说看不上她的儿子。 “莫要胡说!你好得很,谁敢瞧不上?”容太妃瞪一眼儿子,又放软了声气,“那些国公小姐们 子娇,母妃也不中意,咱们相一相朝中大员的女儿,也是很好的。” 祁王虽是个极其孝顺的,这时听了容太妃的话,也忍不住要苦笑一笑。 国公府的小姐们,分明是知道容太妃要相个柔顺的儿媳妇,早早作下了泼辣的名声,一则是躲开祁王这门婚事,二来也算是立下宗妇的身份,又哪里是 子娇了? “我听说,姜阁老有个小女儿,去年才及笄……” 不提这话还好,听见个“姜”字,祁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又 了起来,忍不住咳嗽几声:“母妃,姜家如今,只怕与我们不对付。” 容太妃出身大族,于朝堂中事并非一无所知,这时儿子一提,便想了起来:“是了,最近那姜鹤的事情闹得 城风雨,他是姜阁老的族弟,两个人必是一个鼻孔出气。姜家的女儿,不说也罢。对了,听说姜家原本说好的亲事告吹了,是哪家?这家人通了什么了不得的路子,竟连姜阁老也敢得罪?” 祁王虽维护皇族威严,却还算是个要脸面的人,并不为自己的作为 到荣耀,这时听见母妃问起闲话,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位端庄自持的秦四姑娘来。 那姑娘,算不算被自己毁了?这么一想,祁王愈发不肯论人是非,便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于姑姑在旁,见殿下把嘴闭得好似个蚌壳,偏生主子 眼期盼地等着殿下说话,她将两位主子左右看一看,清了清嗓子,上前答一声:“原先和姜鹤家说亲的,便是早上来的那位秦四姑娘。秦四姑娘的母亲,姓杨。” 容太妃 “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昭贵妃娘家的表妹,怪道姜家吃了亏,一个字也不吭呢。”她说完这句,稍稍侧着头想一想,微一颔首,“那姜四姑娘倒当真是个好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 祁王来栖霞寺,自然不光为了烧香礼佛,陪着容太妃用过早饭,见自己母妃已关心起闲事,便道还有正事,告退走了出去。 容太妃心绪尚可,听见外头仍有人声,便起意要出去瞧瞧,也不要抚雨陪着,只扶着于妈妈,两人慢慢往外去了。 秦芬玩 高,把一卷风筝线放到了头,那蓝 的大蝴蝶只剩指甲盖大小,飘飘忽忽地飞在浅蓝的天空里,几乎看不清楚,她得意极了,回头对秦贞娘笑一笑:“四姐,看我放风筝放得多好!” 秦贞娘此时已知道秦芬的用意,脸上微微发热,思忖再三,还是领了秦芬的好意,顺着秦芬说一句:“好了,勿要顽皮了,过来四姐这里,我给你擦擦汗。” 姐妹两个颇有和睦亲热的模样,说一回话,果真有夫人差奴婢来打听。 倒也不是直通通地问家世姓名,只委婉说一句风筝扎得好,不知是哪里买的,再应酬两句,便指一指自家主子:“我们夫人是左佥都御史周大人的内眷,我们姑娘瞧二位姑娘在此,想邀两位姑娘一道呢。” 听了这番委婉的话便知道,这是个体面人家,既是借口姑娘间 际,便也无甚逾矩的,秦贞娘便命人收了风筝,将秦芬的那个仍递给她,又把自己的那个递给周姑娘:“这是我家里下人自己扎的,妹妹莫嫌弃,拿着玩吧。” 容太妃一到此地,便瞧见周夫人笑眯眯地挽着秦贞娘问东问西,她是个人 ,哪里瞧不出周夫人是相中了秦贞娘,转头对于妈妈笑一声:“这秦家四姑娘当真是个香饽饽,前头婚事才退,眼下又有人相中了。你瞧她会不会是有意在此放风筝,引得旁人来看?” 于妈妈不过是扫过一眼就摇头:“绝不会,奴婢瞧秦五姑娘甚是尽兴的模样,只怕是她 着四姑娘出来放风筝,旁的这些事,大约真是秦四姑娘的缘分。娘娘不是也说了,那位四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夫人们相中她,也不奇怪。” 她说到这里,稍稍顿一顿,将声音放得低些:“再说了,秦四姑娘背后又有昭贵妃那样一尊大佛,秦家行事虽然低调,架不住昭贵妃待娘家人亲热,如今莫说秦四姑娘是退过婚的,便是合离过,也有不少人家抢着要的。” 容太妃点点头, 要转身回去,忽地想起一事,侧过头来对于妈妈微微一笑:“你说,秦四姑娘配我儿如何?” 若是旁的四品官女儿,于妈妈只怕想也不想就要摇头,然而与那位秦四姑娘打过几回 道,她只觉得这姑娘品 上佳,这时稍一思忖便点头:“我瞧秦四姑娘是配得上咱们王爷的。” 既是有了这个想头,容太妃便不愿将秦贞娘放在旁人身边,使个眼 给于妈妈,命她带了人来。 于妈妈笑眯眯地走到周夫人身边,浅浅行个礼:“周夫人安好,奴婢是容太妃身边的,特奉容太妃之命,传召两位秦姑娘前去相伴。” 秦芬先前觉得于妈妈的架子大,此时才知,于妈妈对着自己姐妹,已算是亲切至极了。然而容太妃早上随意打发了自己姐妹出来,这时怎么又想起传召了? 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却见这位向来有成算的四姐,眼里也是疑惑。 容太妃此次见了姐妹俩,倒不似前次那般冷淡,或许是因为宝贝儿子不在身边,她也有耐心将姐妹二人当做后辈一一问过,自属相生辰问到家常吃喝,从穿着打扮谈到女红刺绣,只拣着不要紧的话来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起先是疑惑,不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面上还持得住,袖子里一双手,却已捏得微微颤抖。 早上容太妃一见面就问了秦贞娘是否说亲,那是长辈关怀晚辈的场面话,当时秦贞娘未曾来得及回答,照常理推断,这会容太妃该再问才是,然而她却不曾问。 连平哥儿平 吃什么都问了,偏偏不曾问那句家常至极的场面话。 秦贞娘如今才算知道了,什么是身不由己。 秦芬起先只觉得容太妃过分热情,待看见秦贞娘脸 古怪,也猛地回过神来,这容太妃只怕是把自家四姐当成囊中物了。 她算是了解秦贞娘的,知道这姑娘绝不想攀附富贵,眼珠一转,便想到个主意。 瞧着前头容太妃正细细打量秦贞娘,秦芬赶紧落后两步,将风筝递在桃香手里:“这风筝一路上拿着可也太累了,你给我拿回去,这里有碧玺和兰儿服侍就行。”说罢 低声音,又轻轻说一句:“速去请范大人和祁王来此。” 桃香听了,瞪大眼睛看一看秦芬,不过一瞬,就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是。” 第106章 桃香一向知道,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并不是那样好当的,主子们的命令,并不是每条都能轻松执行,譬如现在, 她走了十余步才回过神来, 找范大人和祁王爷,该往哪里去找啊? 再走上十余步, 桃香便想出了办法, 不认识路不打紧, 先去容太妃院里找那位抚雨姑娘就行了,她总该有法子的。 桃香虽不知道姑娘为何叫自己去找范大人, 可是却知道必是紧急事,这时也不及回去搁风筝, 捏着个蓝 大风筝一路走到了容太妃住的小院。 抚雨果然在院里,见桃香来,稍稍打量一眼, 面上带些疑惑:“这位姑娘, 听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桃香见抚雨说话客气,先已放了一半的心, 她还不算笨到家,不敢说自己要找祁王, 自报了家门,只说有要紧事找范大人,想了一想, 又描补一句:“我们四姑娘脚伤未愈, 五姑娘想找范大人借药油,可不知他住哪里。” 抚雨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事, 你随我来吧。” 抚雨领着桃香走了百十余步,停在一处厢房前面,回身道:“这就是范大人住的地方了,你去吧。” 桃香谢过一声便要上前,忽地听见屋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二人都听出是范离在发脾气。 桃香一向是有些怕范离的,这时便不敢上前,抚雨见这丫头可怜巴巴,少不得上前替她叫门:“范大人,奴婢是抚雨,带了秦五姑娘身边人来向你借药油。” 屋里稍一静默,很快便吱呀一声开了门。 范离探出头来瞧见桃香,又见了她手上捏着的那个大风筝,心里似有所觉,点头应了:“我这就取了药油来,那药油使用的手法不当便没有效用,你等我亲自去和秦四姑娘身边人说一声。”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