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课,上课铃响后十分钟,石韬匆匆赶到班上,改上了一堂化学课。“你们白老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他的车胎在半路上爆了,物理课改到明天,大家拿出昨天发的试卷,我们对一下答案。”石韬三言两语把事情待了一遍。 因为物理老师要修车,理科七班下午的体育课也失而复得。中午在食堂吃完饭,一伙人兴奋过度,悄悄地拉起窗帘,把前后门都关上,打开了教室的多媒体。 罗凯贡献出u盘,童佳葵和几个女生凑上去挑电影。罗凯作为资深恐怖片好者,强烈推荐她们看鬼片,童佳葵连连摆手拒绝:“别了吧,我胆小,看了鬼片晚上不敢回家。” “那行吧,惊悚的怎么样?”罗凯说,“没有鬼,真的。” “吓人吗?”几个女生都有点迟疑。 “保证不吓人,”罗凯推荐说,“这部吧,主要是情戏,男帅女靓,怎样?” “行吧,再不看没时间了。”童佳葵同意了。 影片的开头是女主人公在浴室洗澡,忽然玻璃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影子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淋淋地贴在磨砂玻璃上,暗红的体顺着滑下来,通过门渗进浴室里。 这种片子差不多烂大街了,套路都一样一样儿的,双重人格,男女主角谈着情说着,忽然就陷入了一场凶杀案…… 因为那首洗脑神曲,程旷晚上没怎么睡,这会儿忍不住趴在桌上睡了会儿。罗凯侧着身子坐在座位上,一边看一边找他借作业抄,程旷脸埋在胳膊里,抬也没抬就回道:“桌上,自己拿。” 罗凯小心翼翼地走了作业,抄了一阵忍不住回头问他:“学霸,你这状态不对啊。熬夜刷题了?” 程旷特别困,不想理他。罗凯当他默认了,一时深有同,话题从熬夜的危害开始,延伸到痛斥老师没人,布置的作业何其多何其难。 程旷本来想晾着他,看他一个人能说多久。不料对方实力不容小觑,他忍无可忍,用力拍了下桌子,骂道:“滚!” 罗凯抿着嘴,委屈地滚了。没过多久,他又颠颠地滚回来了。 “学霸,你知道鬼片哪一点最吓人吗?” 不等程旷回答,他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音效!简直有毒,一想到那bgm……啧啧,背上嗖一下就凉了。哎,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学霸你听过没?” “不想听。”罗凯说话喜卖关子,程旷特别想他。 “这话可有意思了。我跟你说啊,晚上睡觉的时候,鞋子得反着放,千万别正对着。”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程旷没搭腔,果然罗凯又自己把话顺下去了,“因为……” “你他妈闭嘴!”程旷受不了了,一脚踹在罗凯座椅上,直接把罗凯从第四排踹到了第二排。 罗凯摔得像只活王八,四脚朝天,这时前门刚好开了,光白得晃眼,大喇喇地照进来。石韬跟罗凯对视了一眼,随后目光扫过多媒体屏幕,说:“嚯,嗨啊?” 童佳葵吓得浑身一僵,班上的同学赶紧低下头写作业,假装事不关己,屏幕上的电影也没人敢去关。程旷往屏幕上看了一眼,非常不凑巧,此时正播到情戏片段,男女主角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情拥吻,暧昧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石韬走上去,直接给电脑关了机。他手上捏着u盘,往教室里指了一圈:“这u盘谁的?跟我出来继续嗨。” 罗凯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吓得腿一软,又重新跌回地上。他颤巍巍地举起手,跟着石韬走出了教室。这一去就去了半个多小时,罗凯回来的时候脸颓丧,生无可恋地掏出本子开始写检讨。 “难得有一堂体育课,我却要在教室里写检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上课铃响了,罗凯哀嚎着目送大家出门的背影,他看见程旷也起身了,心情更悲凉了,“学霸,你也要抛弃我吗?” 童佳葵正好听见了,扭头说:“凯凯,长点心吧,你一直是一个人。” 虽然体育课来之不易,大家也都兴致高昂,但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在太底下跑两圈步,然后就自由活动,除了少数几个打篮球的和打羽球的,余下大部分人都奔向了小卖部。 这个时间,高二的有两个班上体育课,篮球场上为数不多的篮筐已经被占了。程旷买了瓶饮料站在走廊上喝,目光闲闲地扫过球场,刚好看见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年在篮下轻轻一跃,球离掌心,在空中滑过一道帅气的曲线,嗖地掉进了筐里。 “漂亮!”长长的口哨声划破刺眼的光,曹辉上来跟章烬击掌。 章烬掀起卫衣衣摆,揩汗时出一截紧实的。 他裹这么严不热么?程旷靠着铁栏杆看了一会儿,饮料也喝得差不多了,他估计这个时候罗凯应该在办公室念检讨,没空来扰自己,于是着兜往教室走。 四中有三栋教学楼,一个年级的分在一栋,楼与楼通过走廊相连。北边是高三那一栋,走廊中间设有一间大的阶梯教室,课后偶尔有学生会在那里自习,一般不会锁门。 程旷往北穿过走廊,路过阶梯教室时,听见里面有奇怪的声音。现在是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时间,按理说里面不该有人,程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阶梯教室的门。 教室里没开灯,厚厚的遮光布和窗帘被拉上了,明暗反差使程旷眯了眼,蓦地,他听见了一声明显的动静,哐的一下,像是有谁撞到了桌椅。 还真有人。 程旷没想到教室里不但有人,而且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某种不便为外人知的活动。 光线昏暗的教室一隅,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生坐在男生腿上,背对着门的方向。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女生甜腻腻的娇嗔和男生的低笑戛然而止,男生的手落在女生背部,此时正慌慌张张地把她的衣角从蝴蝶骨扯到部。 里面二位鸳鸯吓得惊慌失措,把气氛得像在扫黄打非现场,然而缺乏八卦神的“扫黄队长”是个“睁眼瞎”,本着“扫黄现场,非礼勿视”的神,在发现黑暗中两坨黏糊糊的人形影子后,他关门就走了,连鸳鸯同志长什么样都漠不关心。 对于程旷而言,这事儿连个曲都算不上,扭头就忘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对有些人来说,这天却是东窗事发前的梦魇。 而且梦魇还就成真了。 ※※※※※※※※※※※※※※※※※※※※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第7章 那双眼睛漉漉的,同时涌动着绝望和挣扎 晚风穿过巷子口,道旁的草丛里依稀有啾啾虫鸣,一弯早月高悬,望不到边的黑夜,星星安静地闪烁。 下了晚自习,程旷走在长长的巷子里,接触不良的路灯明明灭灭,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响声——这声音跟了他一路了。 程旷其实胆儿不小,但也并没有强悍到无所畏惧,比如因为前几天罗凯跟他说的一句鬼话,程旷睡觉前,下意识地看了下鞋子是不是正对着……比如现在,程旷又幻听了——鬼片特bgm在他耳边徐徐响起。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近几天在学校里,他总是觉有人盯着他,不是那种穷追不舍、长时间的盯梢,而是时断时续、间或投来的短暂一瞥,类似偷窥。可是有谁会盯他呢?就这样连着几天下来,程旷几乎怀疑自己落下了“星星点灯”后遗症,神经衰弱了。 奇怪的动静从坡上传来时,程旷停下了脚步,而此时身后原本时隐时现的声音突然清晰了,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随着声音的靠近,空气中的腐臭味儿也变得浓郁了。终于,脚步声停下来,大约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 程旷回过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费力地拖着一大袋垃圾,正往垃圾堆里推。男人着啤酒肚,解决完垃圾之后手往子上揩了几下,然后叼着一烟往回走,走时还哼着歌儿。 他走路不稳,一脚软塌塌一脚硬邦邦,看得出来是个跛子,难怪脚步声拖沓而奇怪。程旷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一坨茸茸的东西像球一样从坡顶滚下来,程旷一时没瞧清楚,直到那玩意儿从他脚边窜过去,喉咙里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吠叫声,他才倏然反应过来。 不是什么球,那是一只狂奔的狗。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正是楼下傻炮儿家院子里那只。 没多久,狗的后面追上来两个赤膊男人,他们一靠近,一股浓烈的酒味就扑面而来。男人手里的钢叉和铁被月光滚了一层冷光,程旷余光一瞥见,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脚比大脑抢先作出反应,赶在赤膊男人追上之前,程旷就猛地转身朝垃圾堆的方向跑。狗在坡上滚了一跤,直接滚到了垃圾堆里,察觉到后面有人追来,它吓得两耳直立,拼命地在垃圾中挣扎,刨了个使劲伸着脑袋往里钻。 ……主人是傻炮儿,狗也是傻狗。 程旷直接跳进垃圾堆里,手伸到狗肚皮下面,一把将它捞起来,狗死命挣动,发出嗷嗷的叫声。身后响起男人颠三倒四的咒骂,声音很大,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情急之下,程旷学着章烬的样子冲它吹了声口哨。 狗扭着身体凑到程旷腿上胡地嗅,挣扎终于平缓下来,它哆嗦着蹬了几下,从垃圾里面挣出来,程旷趁势抱起它往路边一扔:“快跑!” 他手在水泥地上撑了一下,噌地从垃圾堆里跃到坡面上,跟狗一起往坡下跑。 “哪来个管闲事的?吃了没事做是吧?个短命相,跑快些!逮到了给你栽土里埋!”男人着嗓子吼骂,钢叉狠狠地在垃圾堆里捅了几下。 醉酒的男人膘肥体壮且情绪暴躁,程旷不想跟他们正面杠上,可是没跑多久他就发现狗不对劲。刚才在垃圾堆里把它捞上来时没有注意,此时看见它踉跄着跌在路上又连滚带爬地撑起来往前蹦,程旷才发觉狗的前肢受了严重的伤,估计是骨头被打折了。 如果那两个人打定主意穷追不舍,他带着狗估计逃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捉住。程旷在心里飞快地盘算对策,他的理智还在,因此没忘记这条狗磨牙嚯嚯想咬自己的样子,必要时扔下它不管也算是解决了一个祸害。 他这么想着,前头的狗忽然再一次跌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却爬不起来,伏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嗷呜嗷呜”地嚎叫。 这就是天意了。程旷撒手不管之前,赏给那狗一个怜悯的眼神。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它眼角与鼻头中间那块翻起的皮上,理智陡然沉默下去。 很多年以前,程旷养过一只狗,特别粘人,喜伸着一对前爪往他小腿上趴。 暴雨来临前的黄昏,天地之间闷热得像一只狭小的蒸笼,那天他放学回家,总是翘首摆尾追在他脚边嗅的小狗没有出现在巷口。程旷在屋里找遍了也一无所获,后来从别人口中听说,狗吃了人家下药的包子,发了疯。它在小树林里狂奔,最后死在燕石街那条长得没有边的水沟里。 程旷还记得它鼻子上有道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当初的小狗借由眼前这只挣扎的同类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漉漉的,同时涌动着绝望和挣扎。 程旷顿住了,扔了书包蹲在狗的旁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男人追了上来,两条拉长的影子笼罩在这一人一狗的上方。 “哟!跑不动了?我就说嘛,断了条腿还想逃出老子手掌心……呸,做他娘的梦!我说你个头小崽子管什么闲事,老子打你家狗了?关你事啊?”拿铁的光头啐了一口唾沫。 “你家的狗?”程旷被他蛮横的态度起了怒气。 “你管得着吗?”另一个纹身男不耐烦地拿钢叉在地上戳了戳,“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咯?这整片儿的狗都是老子的!小崽子,识相点就走开,别碍你爷爷的——嗷!” “当谁爷爷呢你算个!”纹身男话未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脚踹,程旷飞扑上去,胳膊肘狠狠捅在他肩上。 成年男人的体格和力量上的优势在这一刻显现出来,纹身男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底盘却还是稳稳当当,他迅速地抓住了程旷的一只胳膊,手掌像铁箍一样,力气极大,程旷一时挣不开。 光头见机立即在程旷背上呼了一巴掌:“妈了个巴子的你小子有种!家里没大人教是吧?老子替你老子修理你!” 这一掌震得程旷后背迅速麻了一片,火辣辣的痛紧随其后。他攥紧拳头往纹身男下巴上挥了一拳,“!”纹身男仰起脖子,手上稍稍松了劲,程旷抓住时机挣他,回身一脚,快准狠地踢在光头的膝盖上。 光头纹丝不动,反将程旷往纹身男那边推了几步,纹身男的手像一对鹰爪,立马死死扣住程旷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能把锁骨捏碎。程旷往他脚背上蹬了一脚,后脑勺猛地往纹身男鼻子上撞。 这一撞撞得很猛,程旷完全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把学霸的脑袋撞成脑残。 他仰头的刹那,光头的拳头面砸下来。程旷避无可避,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光头的拳头来势汹汹,直接将手臂打偏了,拳头借着惯擦过下巴、挨着耳朵落在下颌骨上,瞬间令程旷到一阵耳鸣。 耳鸣带来一刹诡异的寂静,触觉忽然变得分外锐,程旷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挨着他的,凭直觉他猜测是光头手上的那铁。 顾不上耳边嗡嗡巨响,程旷一把夺过铁,咬牙拼尽全力往光头腿上砸,伴随着闷响和光头的惨叫声,铁振颤,振得程旷手心又痛又麻。 纹身男的钢叉就是在这一刻叉过来的,锈迹斑斑的钢刺扎向程旷的后,程旷觉察到后背涌起的森森凉意,第一时间往旁边闪避了一下。这一避避得很险,虽然没有扎进里,锋利的钢刺边缘还是刺穿衣服割破了部的皮。冰凉的痛啮咬皮肤,顺着神经爬上来,程旷了口凉气,手上攥着的铁挥了出去。 铁“砰”地打在纹身男的手腕上,钢叉、铁咣咣落地,纹身男惨叫着往后踉跄了几步,一股坐在地上。后的剧痛令程旷脑门上迅速冒出了一层冷汗,眼下的情形并不乐观,他带着瘸腿的狗跑不了多远,也许地上的两个男人马上就会爬起来追上……而以目前的状态,他没有把握再把这两个凶悍的男人打倒。 他必须让他们爬不起来。 程旷咬了咬牙,弯身捡起地上的钢叉。 第8章 “不要声张,不然灭口。” 纹身男在他拿起钢叉的那一霎睁大了眼,吓得脸苍白:“小畜生……你还想杀人啊?” “杀人犯法,要坐牢的我跟你讲!啊啊——!” 不管他怎么喊,程旷一句也没有理会。钢叉刺进了男人的大腿,程旷嘴里忽然冒出一股铁锈味,血丝混着唾,不受控制地从左边嘴角滑下来,程旷用手背揩了一下,这个时候,他用余光看到一个人正朝这边狂奔而来。 那个人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着气,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不称职的主人可算来了。程旷收回视线,一脚把铁和钢叉都踢得远远的,才拎起书包,忍着浑身各处的不适往坡那边走。章烬跟他擦身而过,冲狗吹了声口哨。狗缩在地上挣扎了一番,靠三条腿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瘸地朝它的主人蹦去。 章烬抱起狗,停在两个人边上,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男人声音由叫骂变成求饶,程旷并没有走远,听见章烬用喑哑的嗓音说:“要还有下回,两条蹄子都给你剁了。” 狗缩在章烬臂弯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章烬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望向走在前面的程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曹辉在走廊上说过的话——他有个绰号叫“疯子”。 程旷后那一块透了,又是汗又是血,衣服黏答答地粘在上面,糙的校服布料摩擦着伤口,每走一步都疼得厉害。他走得极其缓慢,走到坡顶时,老房子外的围墙出现在眼前,黑暗之中,只有章烬家院子里远远地亮着光。 楼道口躺着一辆黑摩托,后视镜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这一回连车胎都歪了,破破烂烂的车身像乞丐一样倒在路口,油箱里的汽油滴滴答答地漏了一地。 “喂,等会儿,”程旷没有多看这只命途多舛的摩托车一眼,径直拐进楼道里,这时章烬在后面喊他,程旷回过头,只见章烬抱着狗追上来说,“先别上去,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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