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卓的手指被没了尾巴抱的小刺猬拉住,讨好的将小脸贴过去蹭了蹭,乖顺可。 余卓望着它,眼中无意间浮现几缕平静。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缩回了手指,捏起丁点大的尾巴重新进小刺猬手中,推门出去。 书房内,七王来回走动显得很是烦躁,余卓走到桌边看了眼摊开的奏折,上面胡批注了几句不着调的话。 余卓说,“鬼刹帝十三岁能带兵杀敌,十五岁平定外敌内,稳固祁沅国的百年大业,我从未听过民间有传闻此帝天赋过人云云,却知晓鬼刹帝兵书阵册,国史律戒等书夜不曾离手,即便在用膳时也习于不倦。” 七王气的跺脚,“本王让你来是听你夸我皇兄的吗!他是很好,可要不是我爹,他本活不到现在!余卓,你可要看清楚你的身份!” 余卓淡然一笑,“殿下聪慧,鬼刹帝远不及殿下,若他都能坐稳江山,殿下又怕些什么。” 七王颓然坐到桌前,抓起朱毫,望着那碟晕开血的朱砂墨,“你倒是说的好听,让本王安心回,安心当皇帝,可你主子允诺的呢?为何皇兄平安无事,还下旨隐了踪迹,只说是微服私访?” 七王身边的奴才常菁低头沏茶,余卓转着茶杯,“时辰未到,便是容他过两三又有何不可?” 七王甩掉笔墨,闷坐不语,余卓想起殿前跪着的左丞相,便问起了缘由。 边境军中传来消息,西境接壤临土白漓国近有所动,十四年前该国曾在祁沅内时盘踞占领西境十三座边陲城镇,后经鬼刹帝领兵攻战,夺回十座,今还有三处老祖宗留下的疆土在他人手中,白漓国不知餍足,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闹出些事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到口又丢的肥。 对于记吃不记打的小国,鬼刹帝从未手软,躁动一次打一次,一直到如今,七年来,白漓国再也没敢再瞧一眼祁沅的疆土,但最近却又有了异常。 而对于异常这种事,七王批阅的奏折上只有胡几句话,本没把异常放在眼里,于是左丞相一瞧奏折,便恼了,打算拼了老命来劝一劝谏。 吏部尚书刘文等人苦心蹲在左丞相身边劝他,何必呢,别让这黄口小儿给气着了。 殿内,七王不在乎的说,“跪就跪着吧,真当本王看的上这群老头子。” 左丞相跪了一个时辰就受不住了,最后被刘文给搀扶了回去,走在素冷的王内,“丞相大人没收到陛下的回复?您就是跪死了,王爷也不会动容,还害得陛下心疼,错失良臣。” 左丞相双腿直发颤,怀里揣着鬼刹帝的亲笔书涵,勒令西境统帅雷晏暗中从自卫军中调取兵力加大边防的防护,同时启动探子监视白漓国的动静。 左丞相从怀里摸索,掏出一只油亮大饼颤巍巍吃起来,边吃边说,“王爷回复的奏折早就被老夫烧了,你当我跪的是他?!我跪的是十七爷,求他在天有灵保佑陛下。”他说着不知怎的喉咙一酸,握紧手中的油饼,“十七爷不是最疼陛下了吗,怎么能忍心看着王爷糟蹋陛下的心意呢。” 吏部尚书叹口气,揪了一口左丞相的油饼咽下去,左丞相瞪眼,收起自己的油饼嘟囔道,“这可是陛下专门为老夫请的做油饼的伙夫,这次看刘大人扶老夫的份上才给的,下次吃就要掏钱了!” 撒了大芝麻粒的油饼又薄又香,在口中香味不散,丞相大人饼成痴,都要啃上几口的,刘文搀着左丞相,嘴里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向陛下抱怨的,说吃不上好饼,寿命都要少活几年的,害得陛下派出去数人,才终于带回来了祁沅国最会做饼的厨子。 老黄牛在路上慢腾腾折腾了五天,路程走了一小半。这黄昏还没落下,老黄牛就纷纷低头啃起荒山野岭的干草堆来,暗卫软硬兼施,却一点效果都没用,牛蹄子就是一步不动。 云隙踏出车外,见暗卫正苦心劝老牛多走几步,等找到落脚地儿再吃。 他走了过去,暗卫眼里一喜,云公子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云隙拍着老黄牛的硬角由衷赞叹,“这~牛~甚~合~我~意。” 虽然他是蜗牛,但似乎很合得来的样子,都慢不好动。 暗卫,“……” 皇帝出面让暗卫猎些吃的来,今夜就暂且在这里宿一夜。 天将黑未黑,像洇了水的浓墨渲染了整个天幕,四周僻静,草影憧憧,皇帝臂上搭着绸子袍,“云公子冷吗?” 云隙蹲在老黄牛面前悠闲的喂它吃草,老黄牛吃的慢,细嚼慢咽,幸而云隙公子也不快,配合起来有种莫名的默契。 没等云隙说话,皇帝的袍子重重落在肩膀上,与他同蹲在老黄牛面前,“你不吃?” 云隙挠挠下巴,看着老黄牛悠然肆意的咀嚼,喉咙里发出意的咽声,“有~点~想~吃~” 皇帝,“……” 他就说嘛,兔子怎么会不喜吃草。 但云隙还是没吃,虽然都是牛,但他不是随便的蜗牛,不能随手地上拔一捧野草就吃。 暗卫悄然出现,手中掂着猎物,皇帝眼风一扫,顿时心里直道不妙,一只是彩羽的野和两只肥硕的胖兔子被放在了跟前。 暗卫还未说话,就被皇帝打发去寻溪水清洗野,然后他拎过两只奄奄一息的兔子朝云隙面前挪了挪,“云公子,抱歉,孤忘了嘱托侍卫了。” 怎么就猎来两只兔子呢,这不是让面前的兔子闹心吗。 云隙抬眼,皇帝动了动嘴,“要不然孤就吃一只吧,这一灰一白你觉得吃哪一只比较好?”他想了想,既然已经抓来了,眼看着都活不成了,那他就吃一点,然后让另一只入土为安,想必他就吃了些许,这兔子也不会太难受。 再者,云隙若选了灰兔子,就说明他本体便是白兔子,才会不忍看白兔子被吃。这样一来,皇帝还能从中推出这只兔子是什么。 云隙有些无语,凡人都这么挑吗,他也就是尝味道,可从来没嫌弃过那一只花木长得不旺颜不好就不吃的。 但这人看起来甚是认真,云隙琢磨了会儿,慢悠悠指了下雪白雪白的大白兔,“这~只~。” “好。”皇帝眼中复杂,他总觉得这人白白,也应当有身有如雪的皮,却不料这人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他吃白的,看来,这妖修炼成人也不一定会受原形的影响。 这么想着,皇帝将灰兔子搁置一边,打算处理大白兔时,云隙却好奇的蹲了过来,伸手掰开兔子尖尖的门牙。 皇帝笑道,“怎么?云公子舍不得这对牙?” 云隙从兔子口中扣出几粒黑豆大的灰黑草粒摊在叶子上,沉默了会儿,说,“这~是~油~睨~果~的~果~核~” 油睨果并不能吃,厚实的皮囊里含着一口滋滋油水,这汁水富有油脂,遇火能燃,并且耐烧,所以当地的百姓常会用此物替代昂贵的油脂蜡烛在夜里照明用。 皇帝握紧了拳头,眼中发暗,云隙抬头望了望头顶浩瀚的星海,“我~们~绕~路~走~” 三鬼煞魂阵的最后一次与火有关,他们能避则避,如今他手中只有一只厉鬼,抵不过皇帝身上的阵法,阵法一旦发动,连他也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救出来皇帝。 并非是抗不过火势,而是若这人注定要湮没在祝融火中,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他也便不用劳心劳神剔除皇帝身上的冤魂釜了。 这般想来,云隙寻摸着是不是要找一找掌管三界渊源的青瀛来查上一查,看看此人的命格到底是怎么的悲惨。 皇帝见云隙若有所思的捏着已经死了的兔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倒也没看出来几分痛心扼腕,才悄悄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云隙捏了个决,送兔子的魂魄进入修罗道转生,然后思虑百转,无所事事边想边捏兔子,开小东西的眼睛,微微一怔。 兔子的眼是血红的,如今没了鲜活气更显得幽深寂静,像一只上好的红玛瑙绯石,他慢慢抬眸,瞧着面前覆着半张面具的男人,说,“血~眸~。” 皇帝身体一僵,错开了头,将身子藏入墨深夜漆黑之中。 云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和~兔~子~一~样~的~吗~?” 第26章 好看就是好看 都说鬼刹帝左眼血眸杀神, 右眼黑眸杀人, 若黑眼像深潭幽黑, 云隙寻摸着那只左眼怎么来说都应当和这只兔子差不了两样。 他身子倾过去,执着的问, “一~样~吗~?” 和兔子一样的红吗? 皇帝没等他说完便站了起来, 朝月光落不进的黑林子中又走了两步, 将自己完全罩在乌漆墨黑之中, 他声音哑了七分,带着三分苦笑, “云公子莫问了, 时辰不早了, 早些休息。”说罢转身走进刮着冷冷秋风的林子丛深处, 与黑暗融为一体。 云隙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低头戳着冰凉的大白兔,半晌后才自言自语道, “生~气~了~呐~” 他随手一卷, 一股浸了土腥味的风卷落在他手心,待风卷消没, 云隙掌心上趴着一只晕头转向的小白兔。 这兔子在土窝里睡的正香, 被卷过来时还糊糊,半阖着一双红润的眼, 懵懂的耷拉着粉的长耳朵,云隙随手两把,望着小兔子红呼呼的圆眼睛, 慢慢说,“~好~看~的~啊~” 翌清晨,一夜过了,林子丛里的扇形叶片落了层细密的水,天气有些凉了,朝远处望去,秋风起兮白云飞,漫漫轻风出山林。 老黄牛吃喝足,哼哧哼哧哞哞低叫两声,牛蹄子倒是比这先前又快了些许。 云隙坐在牛车中随车子左右摇晃,车中闭目养神的人换成了鬼刹帝。 行了半路,无人说话,唯有车轱辘碾枯草的窸窣声和远空偶尔落下的一两句南雁鸣。 皇帝觉到身旁有人凑近了些,他闭着眼没说话。 云隙调整了下坐姿,跪坐在皇帝身前,捧着什么东西往他鼻尖上凑,一点一点挨了上去。 皇帝觉到鼻尖的温热和麻,正想出声,车轱辘住了一粒石子朝里面猛地一歪,云隙跟着下意识朝皇帝怀里扑去。 暗卫在外面直呼赎罪,惊扰了陛下。 “你——”上被贴上了什么软热的东西,皇帝连忙睁开眼,就见一双又圆又亮的红眼睛正震惊的看着他,两只细长的兔子耳朵扫着皇帝额前,三瓣小嘴发出刺耳的啾——的一声,然后张嘴朝皇帝咬去。 眼前全是这只兔子的模样时,皇帝在万分紧张时刻心中稍稍分神觉得他可能是占了什么便宜,这一丝便宜还没占完,就被尖叫声捏碎了,之后皇帝才看清楚掐着兔子的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云隙的脑袋从兔子绒后出来,认真问,“好~看~否?” 皇帝咽了咽口水,“好看。” 云隙这才意的从皇帝身上坐了起来,挪到软和的坐垫上,将小兔子搁在皇帝平常批阅奏折的红木小茶几上,好似有趣的摆起小白兔来。 皇帝脸很复杂,抿着凑了过来,好一会儿也寻不到什么说词。 云隙望着兔子的红眼睛,恍然大悟转过头,问,“你~刚~亲~了~它~?” 皇帝大骇,连忙解释,“撞了,只是撞了!”他摆正神,“云公子从哪里来的兔子?”他问完就觉得自己傻了,本身就是兔子,估摸着也能和话本中写的孙猴子般,随手揪一把就能化成千千万万的兔子兔孙。 幸而云隙没说什么,只道了句,“我~的~”便捏了皇帝的干茶叶去逗兔子玩。 皇帝往他跟前挪了挪,看云隙这般喜兔子,心说还不是兔子吗,哪哪都觉得很像啊。 云隙逗了一会儿,目光注视着指间雪白的绒,用又轻又慢的调子说,“兔~子~的~红~眼~睛~好~看~” 皇帝一愣,心脏忽然漏了一拍,跳动的音律被打散,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在他心头不清不楚的踩踏,让一颗心不上不下不酸不楚起来,喉咙也不知缘由收紧了三分。 “为何?” 云隙想了想,眸子挪上皇帝覆了黑金面具的左半边脸上,“就~是~好~看~”需得原因? 皇帝苦笑,抬手覆上脸上的面具,摇头笑道,“云公子这般宽孤倒是独有几分特,但奈何这只眼若长在兔子脸上,便是好看,若长在人身上,则是大凶之兆。”他不等云隙接话,便说,“云公子莫急否辩,且想一想,若是人生狗头蛇身猫尾鱼鳞还可曾好看?反而来说,若是猫儿长了一双人耳,恐怕也会在生下时便被打死处置了吧。” “人便是人,人若长了不属于人的物什,再怎么好看,也会被处以异类。”皇帝说。 云隙想狡辩,但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他心下细想了几分,也是,若是人长了蜗牛的触角,恐怕也狰狞的狠。 纵然他觉得皇帝说的没错,却总归喉咙里憋了口气,闷闷的,他揣着小兔子含糊抱怨,虽说什么东西都最好不要长为妙,可长是长,这人的血眸又不是娘胎里自带的,作甚子非要往自己身子上按? 他嘟嘟囔囔道了句,“好~看~就~是~好~看~” 皇帝角勾了勾,第一次和对方谈论起自己的血眸时没觉得骇人自卑,他再一次加固了心里的猜疑,这妖定然就是兔子的,否则怎会这般喜红眸子。 老黄牛连着赶了四五天的路,到了第六天就再也不肯挪蹄子了,生生把老牛饿瘦了一圈,他们只得弃了牛车,让老黄牛田间悠闲去了。 眼见着就快要走到文白山下的晋安镇了,两人一蜗牛连夜没休息,虽然动作不快,但挑的是捷径山路,除了难走,也好歹在又一黎明升起时抵达了镇子上。 临安镇背临绵延起伏的山脉,青山远岱缭绕的文白山最为拔高,远远瞧去,四十四座佛罗寺庙藏在葱郁竹林子里,只留香炉一股清浅白烟雾袅袅升上云霄。 作为皇家陵墓之地,山下的城镇也跟着繁华,皇帝带着兜帽,从朦胧纱中向远处望去,心口一时不是滋味。 觉到有人扯他袖子,皇帝收回目光,“云公子?” 云隙啃着糖葫芦上的糖渣滓,“想~什~么?”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