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路肖维并没在绛石园撞见过钟汀。 周早上,他开车去六环的一个农家院,开门的是一个瘦高的男孩子,说是男孩子,只是长得面些,实际年龄已经近三十了。 路肖维管那人叫二饼,因为他眼睛又大又圆,在他眼里看起来很像麻将牌的二饼。 院里搭着钢筋顶棚,下面吊着废弃汽车。 二饼指着一辆车对他说,“最早的宝马一系,已经攒得差不多了。” 路肖维扫了一眼车,就跟他进了屋,屋顶掉着四圈轮胎。 屋里的沙发是用汽车座椅改造的。 他随便坐了,二饼递给他一杯咖啡和一沓资料。 “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经历可够丰富的,这纸上拐骗的无知少女都还是有名有姓的,没名没姓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路肖维坐在那儿翻看资料,看到家庭关系一栏,不一僵,这人竟是孔棽的弟弟,也太巧了吧。 “丫这么缺德,要不要我去揍他一顿?” “算了,你还闲惹事不够多?” “上次你生,我让你去局子里捞我真是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那么麻烦。”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这人是校网球队的,以前在全国赛里还拿过名次,我就不信他能被汀姐一业余选手给打进医院。八成是碰瓷,这小子也够损的,用这法子勾引有夫之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钟汀比你要小吧。” “哦,嫂子,不过你放心,嫂子跟这人关系清白的,这小子也就骗骗二十岁以下少女了。” 二饼说完又从屉里拿出一叠纸,看起来很像汽车说明,“我要结婚了,下周,你和嫂子来捧个场吧。” “你要结婚?” “没办法,钓鱼钓到鲨鱼,被吃死也只能认了。” 第30章 路肖维接过请柬, “这事儿就不要跟别人说了。” “放心, 你还信不过我吗?” 要走的时候,二饼问他要不要一。 “你自己去吧, 小心点儿!” “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我刚攒的车,让你先开,还不够意思?” “年纪大了。” 他现在顾忌越来越多了, 万一开报废改装车出了事, 他连股民都对不起。 这阵子,他右眼皮一直跳,他以前从来不信这个, 最近也将信将疑起来。 从二饼那儿回来,路肖维直接开车回了公司,江曜跟他说今天要来给他装胆机。公司有专门的视听室,地板墙面都专门找人处理过, 墙壁的材质像翻转的装蛋的壳斗,一凸一凸的。最开始是向大家开放的,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用, 他实在受不了有人用自己的马田音响播放邓丽君,就直接改公用为私用了。他对邓丽君也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合适。 上次路肖维偶遇江曜不久,就又联系上了他。他问江曜现在还攒胆机吗, 他刚买了一对德国喇叭花,旗舰版。两人商定了价格和期,约好了今天见面。 江曜调试工作电的时候, 路肖维发现了他手上的戒指。 说实话,这个人比什么陈某人、孔某人都靠谱多了。不过人家已经结婚了。唉!路肖维叹了一口气。 试音的时候,江曜从旁边的cd碟架上随便拿了一张,听前声他还以为是那张普遍用来试音的发烧碟,打碎玻璃之后便是雷鸣的声音,接着没想到玻璃一直碎。 江曜不得不叹了一声,“这你自己录的,设备不错啊。”这人的好即使在发烧友中也不常见。“有人声的吗?300b还是更适合人声。” “没。” “你要是放这种,还是我以前给你做的kt88更合适点儿。你要早跟我说,我都不好意思挣你这份儿钱了。”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煲音的时候,江曜指着桌上的一张照片说,“这种隔着玻璃的柔光效果怎么做的?” 照片里,一个女孩儿在窗前低头做作业,照片是隔着玻璃照的。这人,江曜恰巧还认识。 “拿刷子刷一层水就行了,效果不行,就再刷一层。” 送走江曜后,路肖维又回到了视听室,他本想找个卓别林的片子看,不过从书架上取下碟片的时候,突然没了兴致。 路肖维最开始和钟汀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把她当一个玩伴的。或许是他的童年过早被催了,到了少年时期,遇到钟汀后他突然又起了童心,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自己心的玩具,至于钟汀本人的兴趣好,倒不是那时候的他所关心的。 他一直和钟汀重复看卓别林,每当他高兴的时候他就去看她一眼,看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高兴;他难过的时候他也不由得去看她,他觉得她应当哭,而她却不哭的时候分外着急。 后来遇到欧,他矫枉过正,一切按当初的反面去做,也没更成功些,倒是收获了一堆屈辱的记忆。 其实也不能太怪欧,人家也没迫他,都是他自愿的。 路老爷子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去附近的福利彩票点买了两张彩票。 他一辈子没动过发意外财的心思,今天却觉得自己指定能中奖,大奖。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生就那么一回事儿。 刚才医生问他家里有人一起来么,他心里咯噔一下,面却平静如常,他说我承受得住,您冲我说就得了。 肺癌,早期。 听到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了一盒烟出来,“医生,您看这病烟会恶化吗?” “您说呢?” 他忍着烟瘾把烟盒又回了口袋,医生建议他马上住院进行手术,肺癌早期的存活期还是很大的。 年初他的老友睁着眼进的手术室,闭着眼出来的,据说手术成功率百分之八十,以为铁定能再活二十年,连遗嘱都没写,现在儿女们还为遗产打官司呢。 就算成功率能有百分之九十九,不还有百分之一的失败率吗? 路老爷子不怕死,他认为人就像一棵树,既然不能只凭树龄评价一棵树的成,那么也不能以寿命来评价人的成败。 只是他还有几桩心事未了。 首先就是逆子的婚姻大事。他费尽心思挑来的人选,这个逆子连照片都不看一下,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很忙,谁不知道你忙?你再忙能有人家比尔盖茨忙。把照片都递你眼前了,看一秒怎么了。 他一想这个就忍不住想把烟盒掏出来,但还是忍住了,他可得多活几天,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他呢。 从彩票站出来,他去了趟菜市场,采办今天的菜码,他要吃炸酱面。 拎着菜兜子从外面回来,见到出来的老伴,他第一句话是,“今天咱吃炸酱面,把孩子们都叫回来。” “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往常遇上喜事他才难得下厨一趟。 “往后再告诉你。”他忽地鼻子一酸,孩子们都大了,没他也就没他了,就这老伴,没了他可怎么办啊,前些天遇上诈骗的还请人家上家坐坐。 老伴要给他打下手,被他从厨房轰了出去,“别手,我自己做。” 老路做炸酱面的手艺是从他老子那里学来的,他大多时候觉得世道越来越好,偶尔也会觉得世风下,有一次他去面馆点了一碗炸酱面,打眼一看就失了胃口,哪有炸酱面用切面的,闻所未闻。 他觉得血缘这关系真奇妙,儿子跟他一样,喜茄丁炸酱,老伴和姑娘们都喜海米炸的。 调好的面酱放到锅里炸,到八成的时候把切好的茄子丁一股脑儿放进去,等锅出虎皮纹,酱也就炸好了。 炸好了酱又去备菜码,青黄豆嘴儿在盆里已经发好了,豆芽菜把头尾都去了在碟里码好,水萝卜、白萝卜、胡萝卜、大白菜、黄瓜都得切成丝,芹菜切成丁,萝卜缨子看着也很鲜。 总之都很好。 老伴说儿子不回来的时候,老路正在面,他把好的面悬空拿在手里,拧成一个大麻花,他全身都是力气,怎么就得癌了,会不会搞错了? “再给他打电话,就说他不回来,全家就不吃了,都在饭桌前等着他。” 路肖维最终还是回了家。 他吃面同老子一样吃过水,冬天也要吃过水面。他妈和姐姐们吃锅挑。 路肖维吃面条的时候,钟汀正在五食三楼参加小乔和江曜的婚宴。 据陈渔对此的理解,这是乔学妹对江曜的独占通告,毕竟史院不仅有心萌动的女青年还有张罗把自己的女儿、外甥女、侄女的女中年和女老年。 钟汀很谢他,没有把自己的父亲给算进去。 史院的老中青把三楼给占了。 钟汀离婚后参加了三次婚礼,她一方面为人家祝福,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心疼自己的钱包。 陈渔本来坐在世界史教研室那一桌,他到了特意同钟汀旁边的人换了位置。 钟汀喝了口橙汁,她都为小乔到口渴。 小乔一人两用,不但是新娘,还充当了司仪。某种程度她不像个新娘,而更像个司仪,整顿饭上她的嘴都没停过,一直在不停地讲述她的恋史。 “别林斯基他老人家说过,偶然在悲剧里没有一席之地,但我觉得喜剧往往是由无数巧合构成的,无巧不成姻缘,我和江曜在一起就是由无数偶然促成的。那天光正好,我骑自行车把他给撞了,我对他说,同学,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一定要对你负责……”说完她看向江曜,“我会对你负一辈子责,我一辈子都会对你负责,你可千万不要放过我!” 陈渔冲着钟汀小声说了一句,“傅师母后继有人了,本院新一任醋窖就要诞生了,江师弟真是福不浅啊。” 钟汀从里面读出了未婚男青年的幸灾乐祸。 “在遇到江曜以前,江曜从来都不是我的理想型。我理想中的情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我上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貌若无盐的人,那么我的才有可能是世所无一的,因为除我之外,不会有人这么他。但上一个万人,得再深,也不过是无数分母中的一个,人家不把你的真心当回事很正常。不过遇到了,也只能认命。我运气不错,遇到了江曜。今天我们结婚,我就不是一个分数,而是一个整数了。” 钟汀一边听一边叹,学妹的夸人功力却非常人可比啊。 第31章 路老爷子以前很少把二女儿当个问题来考虑, 可最近他觉得这个女儿也并不比逆子更省心。 路肖维的二姐正在疯狂相亲, 首要条件是婚后生且只生一个孩子,孩子要随她姓。 尽管她工作十分繁忙, 但平均每周也能相两次亲,虽然足够努力却没找到合格的未来孩子爸。 “爸,要不您老也拿个牌子去相亲角给我蹲守一下?” “什么话?又不是大甩卖。老二, 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不着急怎么办, 我这也算大龄未婚女青年了。老三比我还小两岁呢,还离过一次婚,您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你跟他不一样, 他从小就让我心。你和老大一直就让我省心。孩子跟谁姓无所谓,你不要为了姓氏问题,把好端端的人给错过了。”路老爷子在得知女儿要相亲后,又准备拿出自己的联系簿, 不过女儿的要求让他把簿子又放下了,这要求实在太得罪人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