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骤然想起韩江雪在家时候也问过她想要“暗示”什么,月儿惊诧于兄弟二人第一次能够有着如此默契,也好奇他们都认为她在暗示什么? 韩江海顿了顿,笑道:“暗示你啊,该管住的地方可得管得住啊!” 月儿的小脸登时便红得近乎发紫了,众人哄笑了多久,她便羞赧了多久。韩江雪揽过月儿肩膀,直接把她发烧的小脸按进了自己的膛。 “行了吧大哥,我可不像你,该管好的地方管不住。我们月儿才没那么多心思呢。再揶揄她,当心再吃一回子!” 韩江海本能地惧怕自己的这位弟妹,一听这话,干巴巴一笑,便将话题给引开了。 六姨太见人都到齐了,悠悠起身,拍了拍巴掌。一行人带着吹拉弹唱的家伙什来到了厅堂。 “大帅好听曲儿,我便特地请来了唱曲儿的艺人给大帅助助兴。祝大帅福寿安宁,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勇猛的男人。”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都砸么起滋味来。这话里歧义过多,既夸赞了大帅的功勋,却又在字眼上带着一点桃意味。 晚辈们听着,自然觉得有点失了长辈的尊重。但听在其他姨娘耳朵里,便是一众炫耀的姿态了…… 即便众人心知肚明,此时的韩静渠已经慢慢走向了衰老。但女人之间的争斗,却从未放过一丝一毫。 韩静渠却大喇喇一笑,男人的自尊心从来都来自于疆土的扩充和女人的臣服。他受用这个,于是那伶人班子还没有开唱,便兴致地喊了一句:“赏!” 宋小冬此刻心如止水,对于故人往事已然不甚在意了,她看着那伶人班子,开口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班子?” 为首的琴师恭敬行礼:“回夫人的话,是北京城里来的,专门唱北京小曲儿的。” 琴师此言一出,六姨娘的脸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很快便消散了去,众人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她便好整以暇道:“这几位都是我旧时相识了。” 一听说对方是北京来的,登时便勾起了宋小冬的兴致。 “北京?你们是哪个班子的?师从谁?” 梨园行虽于世人眼中,是下九中的末位,历来有着娼优并序的说法。但梨园行自身却有着一整套完整的规矩和体系。 无论是得过老佛爷赏赐的大戏班子,还是街头卖艺的养家糊口,只要是干这行,都讲求个“师从何人”。 宋小冬这般攀谈,倒没有其他意味,只是京城之中但凡叫得出名字,担得起“师傅”二字的角儿,没有她宋小冬不认识的。 那琴师见宋小冬这么问,也不知其身份,于是利落答着:“城南曲儿王,孙之。” 孙之?宋小冬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了一个来回,也没想起来这个人名来。 宋小冬思量着许是不太出名的艺人吧,赚个钱收个徒弟也算是能糊口,自己不认识也有情可原。 只是这班子的质量,恐怕是高不了了。 宋小冬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可一旁的六姨娘却显然坐不住了,忙道:“他们早年间在天津城里讨生活了,所以您才可能没听过。” 月儿从旁看着,这是六姨娘鲜少有过的慌张神。说到底,不过是个戏班子,有没有名气,师从何人,本就是不重要的。唱得好,才是本。 可这惶惶之语入了宋小冬的耳,却是另外一番意味了。宋小冬常年往返于京津两地,天津城里的角儿,她更是悉了。 见六姨娘如此慌张,宋小冬不明就里,但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一点古怪。 高门大户的事情,哪里不古怪呢?宋小冬决定闭口不言,不再去问东问西了。 佣人来告,已经布好了菜,可以开宴了。一家人坐定,那伶人也开始了吹拉弹唱。 “桃叶尖上尖,柳叶遮了天……” 伶人开口,三弦琴师从旁弹奏。声音甫一入了宋小冬的耳,便让她觉得甚是糙。 唱的人声线轻飘飘的,高的上不去,低得下不来。弹的人手上没有力道,左手丝毫没有弦的动作,整个琴音都显得干巴巴的。 事实上,即便不是宋小冬这般梨园行的行家,在座的其他人也能多少听出这曲子中的水分来。 只是毕竟是得宠的六姨娘请来的人,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月儿甫一坐定,便觉得胃里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韩家的厨子是从全国各地聘来的,其中不乏京都退下来的那位小皇帝曾经的御用。 按理说,香味俱全都能做到。只是她此刻只一着眼,便觉得反胃。 月儿取了在天津时的教训,说什么都不敢再多想了,思量着应该是方才在雪地里放炮仗着了凉。 她作为儿媳,未敢言语,只得默默坐在席间,尽可能让自己不去看那些菜肴…… 从韩静渠的训话,到众人纷纷举杯敬酒,月儿一直在苦苦支撑,忍着这份恶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韩静渠看着月儿好似不舒服的样子,关心了一句。 月儿只得咬着牙硬着:“谢谢父亲关心,我没什么事,可能有点着凉了。” 韩静渠对于儿子的这位贤内助,能够独立负担起军费的儿媳,还是青眼有加的。 他吩咐了句:“喝点热汤发发汗,把病留在今年。” 韩静渠出于好心,旁人听着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如今的韩江雪经过剿匪一役,中上层的军官悉数换成了他的心腹。而月儿又通过她的长袖善舞,笼络了不少下层兵士的军心。 韩江海如今失去了岳父的支持,愈发显得孤立无援。在军中落得个闲职,人也管不着,财也动不了。 曾经是韩静渠最为偏的儿子,如今落得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的地步。 见父亲对儿媳都比对他上心,心中是不免失落的。 “我这几啊,闲来无事,想起来父亲对我的教诲,如今得了天下,要多读点书。” “读书”二字从韩江雪口中说出来,连韩静渠都颇为震惊了。 三个儿子里,唯有这老大从小随着他南征北战,让他读书都不如要了他的命。 连他的亲娘二姨娘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说说,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韩江海的声线有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奇怪,怪气的:“看的红楼梦。”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不舒服的月儿都跟着笑了起来。这种觉,无异于看见了憨李逵脑袋顶上了一朵茉莉花。 二姨娘继续问:“你都看出了什么来?” 韩江海丝毫没有笑意:“里面有个笑话,我将给大家听。一户人家的老太太得了病,需要针灸治疗,针灸婆子说需要针心脉。心脉见针,还不得死么?那婆子便道‘不针心脉,针肋骨便是’。” 韩江海故意顿了顿,问道:“你们知是为何么?” 韩家上下,除了韩静渠与韩江海,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文化的人。要么是看过这经典中的经典,要么也是七窍玲珑心,猜得出其中缘故。 众人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唯有韩江海破罐子破摔,继续说了起来。 “因为啊……天下父母,没有不是偏心眼的!” 他话音一落,二姨娘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赶忙打了他一下,转头看向韩静渠的神,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等着看这场好戏终究会落得如何的走向。 这本不关六姨娘的事,寻常时候她最是看不惯二姨娘的做派。可今晚的六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常,竟然举起酒杯,撒着娇敬向了韩静渠。 试图将话茬引开。 然而最终救了韩江海的人不是他亲娘,也不是六姨娘,而是月儿。 月儿作为晚辈,最不愿掺进韩家的是是非非当中,见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她低头专心喝着热汤。 一来为了暖暖胃,二来为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一匙汤水刚刚入口,不适又一次袭来。月儿觉胃里一阵的翻江倒海,终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冲出了宴席,冲向了套房的洗手间。 生生干呕起来。 所有人都被月儿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弹唱着的艺人都停了下来。 月儿近乎把心肝脾肺都呕了出来,待平静了许多,才好整以暇地出来。 全家人的目光都耐心地等待着她。 月儿的小脸又一次红到了耳子。 “不好意思……可能是着了凉了。” 宋小冬经历过月儿在天津那次“假小产”,不敢多言。但在座的其他女人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了。 话说得最的,自然是两个生养过的女人,二姨太和三姨太。 “月儿,你是不是近来昏昏沉沉的,总想睡觉?” “是不是吃酸的?” “是不是见点荤腥就恶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本不给月儿说话的机会。 半晌月儿才吐吐地答:“是。但……可能是着凉了。” 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月儿极力想要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可显然太久没有了新生命的家庭,对于月儿的反常是异常兴奋的。 二姨太没什么脑子,索开口问了:“你就想想,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一桌子的人,还有着公公和琴师,公然谈论起月事来,月儿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不长心的女人。 然而长辈问了,自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已经推迟了一个多月了……” 韩静渠的双眼都近乎放出了光芒,高兴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又是吩咐后厨做新菜,又是使唤佣人去换椅子…… 这一切,于月儿而言,都是没有什么用的。 只是这份关切入了其他人眼,又是一番眼红了。 接下来的宴席之上,所有人都忘了韩江海方才的大逆不道,热切地讨论着月儿的孕事。 月儿参与的话觉得不好意思,不参与又觉得不礼貌,只得一个劲转头看向那些吹拉弹唱的伶人,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然而月儿惊讶地发现,比她还慌张的,是这一班子的手艺人。 她们的注意力本就没有落在当前的活计上,而是一直用眼睛瞄着四外的环境。 而为首的三弦琴师傅则一直在看着墙上的挂钟。 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 月儿实在是受不了餐桌上的氛围了,她小心翼翼地凑到韩江雪身边,低语着想让他陪着出去走走。 韩江雪体贴地明白了子的意思,便开口向父亲请片刻的假,带月儿出门去透透气。 韩静渠此刻如此在乎这位小儿媳,自然欣然答应。按理说韩静渠都发了话,旁人是万万不敢阻拦的。 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