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六姨娘眸光瞥了眼挂钟,近乎于韩江海同时喊了出来:“江雪,先别走。” 二人异口同声,让众人惊愕不已。韩静渠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僵住了,眼底竟然生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愠意。 六姨太和他的儿子,有着这般默契,于这位渐衰老的男人而言,多少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忌讳的。 韩江海也自知失礼,慌慌张张补救:“大……大过年的,江雪你留下陪一陪父亲。” 月儿也明白了各人心中各有心思,她也不想在这除夕夜挑出什么事端来,于是赶忙说:“江雪,你留下吧,我……我自己出去走一走就可以。” 宋小冬入了韩家门以来便觉得拘谨万分,索开口:“江雪你留下,我陪月儿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六姨娘本意连月儿也想留下,奈何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轻重,只能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月儿与宋小冬相互搀着,从餐厅后面的小门出了去,可以直通后院。 月儿即将到了小门口,韩江雪却突然想起来月儿今里穿的大衣单薄了些,于是吩咐佣人去取了件小袄子,打算追过去送。 但又一次被六姨太拦了下来:“你陪着你父亲喝酒,我去送就是了。” 六姨太接过小袄子,娉娉婷婷地起身,来到后门处,追上了月儿二人。月儿回眸看去,这位美动人的小姨娘,在这数九寒天里仍旧穿着一双细跟的红高跟鞋。 月儿忽然间想起雪地里那一串诡异的脚印来。 是六姨娘的……她为什么要去那里? 六姨娘叮嘱:“月儿,出了这个门,不要走,后院糟糟的,保不齐哪里有个坑有个包,再摔着你这宝贝。” 月儿无言,点头表示允诺,转身便带着宋小冬往后院走去。 月儿沿着挂积雪的松树林一路向前,还没到假山附近,看着松树树附近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是树下黑乎乎的体发出的。 月儿见过这体,上一次她的汽车漏油严重,修理厂里便到处都是这种体。 月儿捋着体的痕迹一路向前走,还没走到假山,她便听到了一阵异动。 二人机警,迅速躲在松树丛后,远远望去,被她和韩江雪扒开的那块砖果然有了异动。 宋小冬不明就里,看着地砖被慢慢抬起,一个人探头探脑地出来,差点惊呼,被月儿一把捂住了嘴。 随后,那人从地之中搬出了整整有十几捆挂鞭,神警觉地看向周围。 所幸没有看见月儿她们。 汽油,鞭炮……隐蔽的假山,蔓延到洋房的小路…… 月儿错愕回头看向宋小冬,用嗓子眼哼出一句:“他想要炸了这里?” 宋小冬:“这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月儿突然想起六姨娘的脚印来,今里六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常,很难说不与这男人有什么瓜葛。 “她自己现在也在里面呢,倘若炸了洋楼,她也难身……” 想到这,二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宋小冬突然明白今里来弹唱的,本不是北京城里的艺人!六姨娘请他们来,一定是有其他目的的! “不好,江雪有危险!” 第六十八章 结局(一) 宋小冬近乎本能地向洋房跑去, 月儿却理智许多, 一把拽过宋小冬, 凑到了她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宋小冬惊愕:“不行,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我回去通知江雪, 你去办你说的事情。” 二人争执不下, 宋小冬最终一咬牙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怕你并没有真的怀孕。可是万一呢, 万一你肚子里有了你和江雪的孩子呢?你可以冒险, 你也要带着他去冒险么?” 宋小冬一言既出, 月儿脚步滞了一下。 宋小冬见月儿有所动摇, 紧接着说道:“而且我到了东北以后,一直深居简出,无论是部队的人, 还是你的手下,都不甚是认得我。我出门办事, 自然没有你方便。快去吧, 再耽搁一会,谁也走不了。” 对于月儿而言,她的所有惶惶不安,所有忧虑怖惧,都来自于对韩江雪的惦念。她从不怕死,能和韩江雪携手共赴一难,是她毕生的荣耀。 可相比之下,她更愿意让韩江雪可以活下去。 如今她只能咬着牙, 割舍了这比生命还重要的情,转头攀援上后院的一处矮墙。 临翻过去时候,还不忘叮嘱宋小冬,一定要多加小心。 月儿翻过墙去,远远看着韩家门口的守卫,仔细辨别,早已不是往里常见的面孔。月儿不敢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思来想去,决定不去寻求他们的帮助了。 司机被困在院子里,除夕夜,黄包车也不见踪影,月儿只得咬着牙,在雪地上一路狂奔。朝着副官家的方向跑去。 如果没有一股子信念撑着,月儿自己都不敢相信可以一口气从城东跑到城西去,然而这个节,韩江雪直接给副官放了长假,副官带着儿回了老家,只剩下一家子佣人。 好在佣人认得少帅夫人,毕恭毕敬地将月儿请进了宅子里去。 “怎么能联系上副官?有电话么?” “向下老家,哪里有电话?” 越是这种危急时刻,越是偏偏诸事不如人意,月儿赶忙掏出一点钱来给了副官家里的管家:“拍个年轻力壮还可靠的人,连夜骑马去李副官家里,告诉他少帅有危险,恐生变故,命他马上赶回来!另外,给我准备个司机和一辆车,我有用。” 管家也知道事态之危急,赶忙安排起来。 月儿坐着车子又到了几位韩江雪的心腹家中,有人见夫人前来搬救兵,立马行动起来,调动起所有自己能调动的资源,但也有人明白韩家的明争暗斗,持观望态度,搪着少帅不在,他们不敢动兵。 月儿知道,当兵也好,为官也罢,都怕是一步走错,站错了队,都是万劫不复。 “好,我理解你,没有少帅的调兵令,你不敢动兵。但也请你记住你说的话,没有少帅的调兵令,其他人来找你,你也不能动兵。” 月儿仔仔细细地估量起自己调来的人手,如果只是为了救人,应该是足够的。然而这毕竟是冲击大帅府,每一个被调来的兵都是带着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的决心的。 月儿倒是庆幸,韩江雪可以培植起这样一批忠勇之士。 月儿带着人朝着韩家的方向进发,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她也没算是耽搁什么时间。 然而没想到,就在月儿带着人即将到达韩家门口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声骤然传来。月儿近乎被这声浪震得一个跟斗,待再定睛看去时,已然是火光冲天。 月儿惊叫了一声,飞奔过去。正碰见从宅院当中逃出来的,已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六姨太和韩江海。 月儿至此才如醍醐灌顶一般,六姨太怎么可能有胆子谋反? 原来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对大帅和韩江雪已经积怨很深的韩江海! 六姨太见月儿领着一队人马赶来,匆忙上前抱住了月儿:“月儿你别进去,里面炸了,太危险了!” 月儿一把推开六姨太,继续向里面冲去,韩江海亦是横加阻拦。 月儿抬手便是对着韩江海一巴掌,庭院外把手的兵士显然已经是韩江海的人了,见月儿动,皆是磨刀霍霍的模样看向月儿。 月儿横眉冷对,韩江雪倘若伤了一分一毫,她活着都没有任何意义。月儿转头看向自己待着的士兵,大喊道:“大帅和少帅如今就被困在洋楼里,大少爷不让我们救人,是何道理!” 群情奋,韩江海也不敢坐实了自己弑父的罪名,只得退到一旁,挥手让自己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冷眼看向一队人马冲进了韩家庭院。 他此刻还是有些把握的……即便他们冲进去,也不见得能救得出谁来。 韩家洋楼的前后门都被在外面锁上了,月儿一声令下,几位兵士硬生生用血之躯把门给砸开了。 屋内已然烟熏火燎,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房梁在大火的熏烤下已然摇摇坠,月儿被呛得猛烈地咳着,只得用布捂住口鼻,继续向房间内跑去。 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低头看去,是浑身是血的宋小冬。 月儿大喊一声叫来了士兵,艰难地将宋小冬运送出去。而她自己则继续向房间里面走,她想找到韩江雪的身影。 可浓雾滚滚,火光冲天,墙体和木架都被火烧得马上就要坍塌了。即便是月儿带来的兵士,也不能再任由月儿在里面漫无目的的翻找了。 最终,副官在整个洋楼坍塌之前,赶回了韩府。唯有他一狠心下令,命士兵将月儿架了出来。 月儿死命地挣扎着,哭喊着,她没有找到韩江雪,她一个人独活,就毫无意义。 眼见着副官低着头笔屹立在庭院门口,月儿冲过去,想要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可最终,月儿只能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地上。 转瞬间,房倒屋塌,韩静渠的尸首被抬了出来。 戎马一生,骄傲一生,你眼见他起高楼,又眼见他楼真的塌了…… 月儿跪在雪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被救出来的人,有韩静渠,有他的姨娘们,有韩梦娇,有宋小冬,有那些佣人和艺人…… 生生死死,有的早已过了鬼门关,有的重重咳着,恢复了神志…… 唯独没有月儿企盼的韩江雪。 数九寒冬的雪地,冷气一如细密的针脚从月儿的骨之中侵袭而入,月儿就这样跪在地上,任由任何人去搀扶,都不肯起身。 “江雪……”月儿祈祷着,呢喃着…… “江雪!”月儿撕心裂肺地呼唤着…… “江雪……!”月儿恨不能将自己的心肺都喊了出来…… 可终究在房子被烧成了灰架子,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月儿也没有等到韩江雪的身影。 似有千万把刀一刀一刀地刻在月儿的心窝处一般,她蜷缩着,跪在地上。她已然分不清自己留下的是眼泪,还是啼出的是血痕了…… 宋小冬和韩梦娇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韩江海在看到他们爬起身的瞬间,立马下令将二人逮捕。 月儿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在这一刻,她突然起身,像是拼了命护住崽子的老母一般,将二人挡在了身后:“你敢!” 声嘶力竭,那呼喊之中恨不能震动天地。 月儿眼中的恨意近乎化成了实质:“谁敢动她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从我们所有士兵的尸体上踏过去!让世人看看!父亲尸骨未寒,弟兄生死不明,我们的大少爷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家人的!” 月儿的锵锵话语在空旷的雪地之中回音四响,韩江海对眼前人恨得牙,可终究没有选择动。 毕竟成百上千双眼睛看着呢,左右他都是最后的胜利者了,想收拾他们,来方长。 父死子继,韩静渠一死,东北的军政大权毫无疑问地落在了仅存的韩江海手里。月儿知道,自己强行调来的百余兵士如果真的和韩江海硬碰硬,只能是蚍蜉撼树。 她无惧生死,却没必要让这么多年轻人跟着送命。 月儿连带着宋小冬和韩梦娇,以及失去了庇荫的副官,一同被“请”回了韩江雪的别院。 说是请回,已然是客气十足了。月儿明白,自己被软了。 韩江海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收拾她,恐怕是还忌讳着韩江雪留下的那些心腹,和外界的虚名罢了。 fonDY.nEt |